秦如鸣奋力向着徐嘉平游过去,长手一把捞住徐嘉平,沉重的湖水拖着他们一寸寸下坠。徐嘉平已然昏迷,身子软软的,他不敢再耽搁,忙挥出匕首,那匕首是道法器,近乎是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只是他们身处这胶水一般的湖中,全身沉重异常,就连他平时迅捷如豹的动作也跟开了0.5倍速似的。
那藤蔓样的东西闪躲着匕首,狡猾地从背后袭击上他的脖子,秦如鸣掐了个口诀,他们周身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火光,那火光不畏水,气势汹汹地将妄图逼近的邪物烧毁。
渐渐地它退却了,重新蛰伏于水底,也许是胆怯了,也许只是还想潜伏在暗中,但秦如鸣也没空去乘胜追击,他现在急的是昏迷的徐嘉平。
湖水沉重,他眯着眼,口中冒出一串串气泡,单身抱住徐嘉平的腰身,徐嘉平的头靠在他肩上。
寒冷、僵硬、麻木、四肢痉挛,这些是秦如鸣最直观的感受。
他奋力向上游着,长臂一下下挣扎着摆动。他们在湖底呆的时间都太长了,长到他的肺叶疼得厉害,胃部开始痉挛抽搐,头脑都有点昏沉了,感觉全身力气逐渐消失,手脚也开始无力发软。
不可以,不可以放弃!
终于,他们破开水面,秦如鸣将徐嘉平推至岸边,然后爬了上去。
秦如鸣大口喘息着,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抹去脸上的水。
徐嘉平无知无觉地躺在他身侧,一动不动。
秦如鸣缓过劲来了就去查看徐嘉平的情况,徐嘉平禁闭着双眼,抿着唇,长眉蹙着,手指无意识的抽搐着。
他拍了拍徐嘉平的脸颊,见没醒又掐了他的人中。
他大力拍打着徐嘉平的肩膀,喊着他的名字,反复了二十几次。
“徐嘉平!醒醒!”
“徐嘉平!醒醒!”
秦如鸣感觉一颗心沉到胃里,慌张、焦急、后怕?
或许都有。
他被这股来势汹汹的担心打倒了,皱眉看着黑暗中的徐嘉平,犹犹豫豫地俯身贴上了徐嘉平唇,一触即分。
啊啊啊,还是不想!
秦如鸣下定决心再叫他三遍,实在不行就……
所幸这回徐嘉平终于醒了。
黑暗中徐嘉平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感觉肺和嗓子都疼得厉害,头昏脑涨的,眼睛虽然睁开了,但是眼前还是一片模糊,连声音都感觉忽远忽近的,听不真切,他止不住得呛咳着。
只是,在意识昏沉中他隐约感受到唇上传来的凉意,一触即发。
终于,他恢复了点,看见秦如鸣惊喜的眼神,听见了他焦急的声音,然后在秦如鸣的帮助下坐起来了,只是还止不住的呛咳和喘息。
只休息了极短的时间,两人又重新在黑暗中去寻找着舒佩的方位。
周醒意识昏昏沉沉的,脑子里简直就是一团浆糊,好不容易有了点意识,挣扎着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幽森小路上,他跌跌撞撞地前进着。
天黑了,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要前往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他脑子里混沌着,本能着前进想要找一个人。
谁呢?我要找谁呢?
眼前一会黑一会白,朦胧间他看见一个,一个人影。
“哎,你好,请问这是哪里?”声音很干涩,很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原来是个老人,他黝黑的眼仁打量了两下周醒,说:“小伙子,你怎么在这。”
“我也不知道。”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
老人笑了一声,说:“既然不知道就往那边去吧。”说完手一抬指了一个方向。
“那是哪里?”
“去就是了。”老人的淡淡说。
“好……”周醒感觉连思考都变得困难了。
“记得不要和任何人说话。”老人的声音渐渐远了,他回头看看,已经没了声音,方圆百米。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想不出来。往前走,看见一栋二层房子,门前有一个女孩。
他终于知道自己要找谁了,他要、他要找薇薇。
天色昏暗,他叫住了她,她引着他进入了房子。
房子里没开灯,昏沉沉的,她点了小小的蜡烛,烛火轻轻摇曳,她的面容明灭可见。
他隐隐觉得这间阴森的房子有点熟悉,但是他想不起来,每一次思考感觉都很疲劳。
算了吧,跟着薇薇就行……
周醒跟着她,她问他你怎么来的这。他说他见到一个老人,指引着他来到这。
她却轻声说这块地已经废弃很久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啊。
周醒打了个寒颤,呼吸都急促了一些,但昏沉的意识又将这一丝恐惧吞噬。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二层木屋,问:“薇薇,你为什么在这啊?”
她说:“我住这啊。”说完浅浅笑了,很美,很清纯。
周醒脑子里迷迷糊糊地觉得似乎不是,不应该这样。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上楼,楼梯挺长的,他们似乎走了很久。
久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个人的人生。
“你说善恶会有报吗?”她轻轻开口。
“会吧。”
“我也相信会的。”她偏头看他,鼻梁在蜡烛摇晃的光照下打下一片阴影。
周醒跟在她身后,漫无目的地看着楼梯间的一众抽象人物画,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被蛊惑般看着画框里面容抽象立体的男人。他身形扭曲,面容诡异,这本是抽象画里常有,但是他却偏偏有一双写实的双眼睛,就像、就想从真人身上扣下来一样!
他是谁!
他是谁!!
为什么这么熟悉!!!
周醒骤然感觉心跳加速,四肢痉挛,理智告诉他快点走,但是他就像被塞壬的歌声蛊惑的船手,不自觉地想要伸手摸一摸那双半阖的眼,然而他的手伸到一半就顿住了。
他浑身的血液一下冷下来,手指轻颤,瞳孔里写满恐惧,因为他看见那双半阖的眼竟然睁开了!它转动着青白眼珠看向他,那是一双恐惧、害怕的眼,仿佛他面前站着一头野兽、一只厉鬼。
她开口了,恍若没看见眼前诡异画卷一样说:“我们走吧。”
他浑身发冷,像是一脚踩在云端,丝毫感受不到实感地跌跌撞撞地跟着她来到了二楼里面的房间。
她微抬下巴示意他去打开门,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他的头脑炸开一片尖叫,叫嚣着不要。
他迟疑了。
“怎么了?”她依旧捧着蜡烛,眼帘半阖轻声问着。
“没什么。”他声音有点发颤地说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恐惧着门后的世界,但是他还是克服着恐惧推开了门。
门发出那种老旧的木门特有的吱呀声,只轻轻一推就门户大开。
房间内并不通火通明,但是他还是一眼看出了所有的事物。
刹那间,他连呼吸都忘了,面色比纸还苍白,神情比纸还脆弱。一时间他感到整个人都失去了无感,连手脚在哪都感受不到,只觉得灵魂都轻飘飘的。
他脑中闪电般划过一道亮光,钝痛传来,真相姗姗来迟。
他终于想起来了,这是舒佩的房间,画卷那个面容诡异的男人是——舒佩的父亲!
床上没有被子,只有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年轻女孩的身体,口唇和皮肤呈现鲜红色,身体经过痉挛之后甚至出现角弓反张。裁剪合适的夏裙贴着女孩的身体,勾勒出了18岁少女青涩的身体,只是唯一破坏美感的是女孩小腹处的裙子濡湿了,发出一股子腥臊味。
赫然就是5月20日那天死亡的舒佩,那个死在自己18岁生日的女孩。
周醒和众人一样一直避免想起那个死状凄惨的女孩,下意识地忽略,但是事实不会因为逃避就消失。
周醒呼吸急促,胸闷头痛,他颤抖着后退,却撞上一具柔软身体。
“怎么了?害怕吗?连看个尸体都害怕,这一切可都是我经历过的啊!”拿着蜡烛的哪里还是罗薇薇,已然是面容阴森愤怒的舒佩,就连手中的红蜡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白蜡。
一双阴鸷的眼牢牢锁住周醒,舒佩推搡着他靠近那具身体,厉声说:“你害怕?!你可知道一个人视力模糊、恶心呕吐、呼吸困难、头痛心悸、大小便失禁的感觉吗?!”
“而你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就是因为你、因为你们,我才会这么凄惨地死去!你、你们有什么资格好好活着,去上大学,像个人一样活着!!!”女孩手掌掐住周醒的脖颈,发狠地说着。
周醒耳畔轰鸣,他意识昏沉,满脸青紫,逐渐感觉喘不上气,肺里、嗓子里疼得厉害,想吐。
他反射性要挣开舒佩的双手,但是舒佩力气大得惊人,他不断干呕着,渐渐的他感受到来自小腹的饱胀感,那里像个装满水的气球。
他也要就这么大小便失禁地死去吗?
可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我没有做!
毒我还没有投!!
人根本就不是我杀的!!!
周醒想要嘶吼,但最终的结果也只是他视力模糊、意识不清、大脑缺氧,渐渐的他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双手无力地垂下,只是心里升起一阵悲鸣。
薇薇……
突然那双掐着自己脖颈的双手触电般松开了自己,周醒被逼出了生理盐水,泪眼朦胧间看见舒佩弯腰抱着头,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叫。
“啊——”
他捂着脖子,软着手脚跌跌撞撞,一路跑一路爬地下了楼,他感觉楼梯好长好长,长到感觉此生是逃不出去了。
周醒中途甚至因为手脚太过发软,站不稳而滚下楼梯,发出一连串巨响。他感觉每一根骨头都叫嚣着疼痛,每一寸皮肉都在哀嚎。
但他根本不敢多耽搁,撑着地板,扶着沙发扶手,把着座椅撞到了门上,颤抖的手甚至连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周醒满脸崩溃,仰着头努力克制着情绪,终于他撞开那扇似有千钧重的大门,来到了一片——
光明之地。
彻头彻尾的空白,没有一丝杂质,没有多余一点点缀。
终于,周醒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秦如鸣和徐嘉平赶到那片荒野坟地时,正看到一团黑雾缠绕、包裹着两个人影。黑雾氤氲着,一点一滴地侵蚀他们的灵魂,亟待蚕食殆尽。
秦如鸣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奔跑着上前,手中匕首猝然一挥,轰然一道数米长火光炸开,破开浓稠的黑雾。火光爆发,一时明亮如昼,照亮沉沉黑夜。
黑雾像是发怒了,先是如沸水般不断冒着泡泡,然后骤然涨大几倍,泡泡洒水似的成片射向秦如鸣、徐嘉平。
秦如鸣一直用匕首挥舞出的火光或是刀风抵挡,只有少量腐蚀性的泡泡一挨上衣袖、鞋袜就发挥出硫酸般的功效。
虽然对于秦如鸣来说,这样的伤就是不痛不痒,但是他还是不堪其扰,索性一挥手,袖中甩出几枚药丸大小的东西,那东西一落地就形成一张泛着光点的大网,自动将那团黑雾束缚在里面。
那团黑雾如有生命般挣扎扭曲着,几次差点冲破大网,但总算还是被束缚住了,连黑雾的体积也渐渐变小,浓度慢慢变淡。
秦如鸣因为刚刚这一番体力消耗气喘如牛,肺里的氧气像是被榨干了,但是他没有多做停留休息,而是直接将匕首横在胸前,眼神沉沉地上前查看两个人是否还存活着。
谁知就在这时,那个原本已经安静了一会的黑雾突然暴涨,细小的黑雾泡泡猝然飞向秦如鸣,铺天盖地的,秦如鸣立刻就想往旁边躲。然而攻击的面积,他根本来不及!
秦如鸣只好紧急刹住车打算侧过身,尽量减小受伤面积,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动,面前一道人影就将他扑倒在草丛里,撞了个满怀。
秦如鸣被撞到胸口了,禁不住闷哼一声,他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
无数暴涨的藤蔓交织着抵挡泡泡,墨绿的藤蔓天空中汇聚成保护网的姿态守护着两人。秦如鸣甚至能看见上面繁多细小的叶片,在暗淡的清辉下美得惊人!
徐嘉平趴在他胸口上,也闷哼了一声,声音里面含有痛苦的味道,刚刚他几乎挡住了秦如鸣整个身体。藤蔓纵然高大繁密,但是期间也有不少的泡泡通过叶隙喷射到了他的脊背上,腐蚀性的痛楚骤然传来,使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脊背更是雪上加霜。
其实徐嘉平本来没想出声的,他本也能忍受,但是实在是这种腐蚀性的液体猝然泼溅在皮开肉绽的脊背的感觉太过疼痛,让他有点受不住。
秦如鸣赶紧看过去,就看到一双禁闭的双眼,上面又长又翘的眼睫毛颤抖不止,在眼睑留下一片阴影。
霎时间,那双颤抖不止的睫毛撼动了他的内心,像一双作怪的小手轻轻挠着他的心肺,秦如鸣冷硬已久的心猝然一软。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被人保护过了。
他赶忙揽住徐嘉平,将人翻了个身,护在怀里,借着月辉他看见一双紧抿的白唇,那张冷漠的脸上难得带了一点脆弱。
秦如鸣忙安慰道:“等一会,等一会我就帮你治疗,我把周醒他们救出来就马上赶过来。”声音难得放柔了一些。
徐嘉平点了点头,然后秦如鸣就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在草丛上。
刚做完这些,秦如鸣就火速奔向黑雾所在的地方,接连贴了几张大符,它才终于沉静下来。他赶忙掏出守灵瓶,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念出一段咒语。
黑雾渐渐变淡、消逝,直到里面显现出狼狈的舒佩,周醒还有舒朗。舒培趴在地上畏惧地看着他,剩下两人则昏迷不醒,也不知道还活不活着。
守灵瓶周身浮现一圈符咒,倏忽间就将舒佩收入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