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燕京中街茶道。
“有事?”江衍一屁股坐了下去,炒面对自己的苏景发问。
这家的茶道是由木头材质的,闻言风气很好,有几丝密细的声音,滔滔不绝,他们正好坐在一个极佳好的位置,手臂一侧是一扇窗,不冷不热,室内开了几架空调。
苏景没立即回复他的问题,而是若无其事地喝着茶水,端着茶的手指骨节突出。
苏景缓缓放下了茶杯,茶杯的颜色和他的肤色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有种不正常的白,他终于撬开了他自己的嘴:“没别的事,就问你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问。”江衍不冷不热地抛出一个字,和他搭腔道。
“那我可问了。”
苏景的话头顿了顿,张口的时候略微有些小心翼翼。
“你姐——叫乔欧?”苏景曾打听过,不确定地亲自问了一遍,“是吗?”
江衍眸光一闪,手中动作和神情明显地顿了顿,他故作自然回答道:“你在哪打听?”
对面的话足以让他出乎意料,更多的是惊疑不定,毕竟在市局支队里无人知道他和乔欧的关系,他都没告诉过任何一人。
“没打听,乔欧告诉我的。”苏景说。
“……”江衍只好作罢,半晌对他承认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苏景想了想,话锋一转又说:“有时候我是真的很好奇你这人。”
“好奇?”江衍似乎没懂明白他的意思,挑了挑眉:“有什么好奇?”
苏景双指轻捏了一下下颌,视线往外瞥了瞥,几秒后收回视线来:“说不出来,其实也没什么,我只觉得你挺引人注目,有人欠你二百五吗?”
江衍:“…………”
神经病。
“我调戏你呢,看不出来?”苏景勾了下嘴边,有时有种不正常的笑,顺其自然道:“行了行了,不逗你了。”
“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问。”
江衍端起茶杯,行若无事地喝了口茶,简单嗯了一声。
江衍目视他,一脸无奈地发话道:“有屁快放。”
苏景有些纳闷,但表面上一常正经,由来这一句来开场白,“——乔欧和你关系不好?经常不回家的吗?”
“……”
声音逆耳,江衍端茶的动作怔了怔,轻略蹬了下眉头,肉眼可见他略有许迟疑不定。
风铃稍过,坐在他对面的苏景想没事人一样地注视着他。
“你有多无聊问这个?”江衍跳了跳眉头,冲他问。
“不知道。”苏景随随便便敷衍了一句。
在对方尖锐的目光下,江衍的声音终于响起了:“她让你来问我的?”
他的语气比上一轮的添补了几分沉重,又带着几分狐疑,差点说话都成了困难,显然话里有话。
“算是吧。”苏景摊开一只手,用无所谓的语气和他对话,“你说了我也好转话,其实这种事我不应该问你——不是唉?难道你爸妈不管——”
“我爸妈离婚了。”
没等苏景说完江衍却截断了他的话尾抢答了,他由来一话。
苏景怔了怔。
“我妈病逝,我爸不会管我,我是独生子,乔欧不是我姐,她是我爸的私生女。”江衍禁不自禁地垂下头去,坐姿端正,双手搭大腿,头上如同两吨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头上,说话语气略发收紧、低沉。
“我更没有姐姐。”江衍把第二音调刻意加重,羽睫微颤,补充了这一句。
“什,什么?”苏景愣了愣,他是完完全全没想到江衍会蹦出此话。
“如果你还想问,那你就转告她。”江衍说。
思念如潮海,旧事连着天,撒开云雾便是没有尽头的路。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边外长风一吹,窗外的树叶不由自主地摇晃,走廊处只留下两道剪影。它们在风中随风摇曳,不知吹走了谁的挂念。
江衍皙白的脸上覆了一层漆黑的魅影,已经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眸中闪过一丝幽光,双眸深邃锐利,如剑,穿透人心。
“乔欧——”江衍的手头略发收紧,嘴唇微颤,张了张口道:“你和她说——我不可能回那屋子,那不是我家。”
那是我的深渊,
深渊正在吞噬,也正在凝视我。
十六年前,江妈病逝后,她的葬礼上唯独谢停哭得撕心裂肺,而谢停是江衍的表弟,他却把谢锦当亲弟弟对待。当天正好是乔欧的生日,江淮魏这个畜生却把这场葬礼当成了他女儿的生日派对,整个葬礼人生滔滔不绝,这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
葬礼上江衍一人躲在别处注视着他们,他那时才七八岁,不懂死亡到底是什么,而将来的每年清明,他都会手捧鲜花到江妈的墓碑前摆上,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总是以落泪的情绪离来。
长风呼啸而来,隔间不入,破碎的深海吞没了他的意识,扭曲的镜境无限放大,江衍的嘴唇微颤,不禁不由咬紧嘴唇,无数个念头在大脑里冲撞,纠缠不清,大脑迷茫一片,视野中只有一片漆黑的魅影,他只希望那身影是他最想见的人。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个镜境:“你还好吗?”
苏景一派地冷,他看清了对方的情绪,没有拆穿他,但又略微是无喜无悲。
江衍的嗓音有一丝枯燥,皱眉咬了咬牙,没有丧气只有怨气,故作镇定道:“不好意思,我不应该把我的负面情绪带来饭桌上——”
“如果你约我只是为了这个,那我们没什么可聊,再见。”
他语气像被钉住一般的强硬,说完突然起身,他摸起手机,跨过那阻碍他的去路,全程是垂头。
只剩苏景一人怔愣在了原处,他回头江衍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那人海茫茫之中,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投落在了地上的名片上。
他弯腰伸手捡起了名片,定睛一看。
江衍……
落日余晖倾洒在他的身上,他的模样又转了常态,他侧姿靠在栅栏上,指尖若无其事甩着那车钥匙。
谢停打了个哈欠,他环顾四周,张望着,像是在等什么人,无聊地时候就抽根烟,吹吹口哨。
一道熟悉的剪影,随即他的目光直直投落在前方,上一秒无声息的表情,下一秒表情立马朝气蓬勃。
“哥!这!”谢停朝前方高声呼喊了一声的同时,他双手也随之左右挥动着,示意他往这来。
江衍不疾不徐地款款往谢停那边走去,他的眼睫毛略长,给下部分留了一片阴影,嘴里含着一根糖。
谢停的身躯修长,他把笔记本电脑递到了江衍手里道:“你叫我做的事我都做了哈,里面都是监控录像,我不知道管不管用噢,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喽。”
江衍接过电脑,思索几番,问:“交警那指挥中心的监控录像,你也调取了?”
“不知道不知道,反正我能办的都办了,里面有哪些我哪能知道?”谢停的话潦潦草草地从嘴里蹦了出来,冲江衍说道。
江衍顺其自然地回应了一声。
“唉,哥,”宋奕突然喊了一声,犹豫了几秒,纳闷地问道,“我就想问你哈,你说——有什么能哄女人的方法啊?”
“……”
江衍挑了挑眉,那表情还没从冷冻的冰棺里走出来:“你什么时候学习这窍门了?你又惹你妈生气了?”
“屁的窍门!”谢停的表情掩饰不住的矜持,咂摸了一下脑头:“我没开玩笑,我最近——”
“谈了个对象。”
谢停钻出来的话有些委婉说不出来。
“就你?”江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更多的是嘲讽:“你这人还能有对象?触犯了天条啊?公的母的?”
两三番的串问头,江衍的神情有不掩饰的揶揄,就凭他那小子整天鬼混,还能混出什么来。
“你什么意思?”谢停真想甩他后脑勺一巴掌,但凭他哥的脾气估计忍不了,他用认真的语气和他说:“是真的,我最近真的交了一个女朋友,你就说呗,怎么才能哄女人?”
江衍一眼瞥去,敷衍道:“你哥我没这个时间空。”
“你要去哪?”谢停的问题无脑不堪,明知故问地向他发问。
“还能去哪?你哥是警察,哪有空陪你在这闲聊?”江衍说。
江衍摆了摆手,正准备走就被一只手拽住了手腕,江衍回眸过去。
夕阳西下,谢停迟疑片刻后说,显然话里有话:“去抓坏人吗?你会受伤吗?”
“……”江衍知道他想说什么,没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沉思了半晌。
“哥?”
谢停见他哥不在讲话,他试探性地又喊了一声。
在谢停蛊惑的目光下,江衍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他的语气坚定不移道:“知道什么叫永远的胜利者吗?”
“永远的胜利者往往是在枪板之下,死亡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下的人也在凝视着死亡。”江衍连头连话道,语气比平常要生硬些,且带着七分沉重。
“死亡只不过是一场游戏,冒险,无论如何,人都会面临死亡的,而那是我的职业,我的生涯,苍生,涂炭生灵,我——为何视而旁观?”
谢停的手略微松了几分,默不作声。
几秒后江衍噗嗤笑了一声,表情终于从冰棺里解放出来,“你以为什么?哪个缉毒警察不受伤啊?”
“你哥我没那么脆弱,我要是死,你还得陪我下葬呢。”
谢停:“哥…………”
江衍那番笑容收敛了些,说:“行了行了,哪有你这么说的,少来这套,你不嫌弃我可嫌弃啊。”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走了走了,我还有大活忙着呢,隔段时间再见。”
江衍说完他甩开了谢停的手,径直往前方向走去,只剩谢停一人怔愣在原地,吹着冷风。
哥,这次,
离开又是几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