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碎石遍布，周启澜和沈饴坐出租车赶到的时候，发现尸体的地方已经站了好些警察和围观群众。
沈饴穿着长风衣，手里掂着三个塑料袋——他坚持要自己提着——赶到尸体发现现场的样子有那么点搞笑，所以到现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零食们暂时放在了警车的后车座上。
周启澜看着他把那件不太方便的风衣也一起放回到了警车里，然后跟着这人跨过了尸体外的隔离栏。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越过隔离栏。周启澜心想，虽然只是一道又矮又单薄的黄色条栏，却好像真的把凶案的血腥气和平静的市民生活隔离开来了。只是一步的距离，好像霎时间真的一脚跨进了凶案的氛围之中。
这念头刚刚转过脑海，一具趴在河滩上的灰黑色的躯体就闯进了视线。
这应该就是疑似陆尉的尸体了，周启澜站在隔离栏旁边不远处看着这具尸体。它好像被河水浸泡了许久，裸露在衣服外面的尸体明显有了长时间浸泡过的灰白色。
阮唐等人站在尸体旁边，还在拍照固定证据。接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合力将尸体翻过了身，这才露出尸体的正脸来。
沈饴上前和阮唐解释了一下，阮唐才转过身看到刚刚过来的周启澜。大概是因为这案子的一波三折，阮唐这段时间也过得相当辛苦，那张白皙好看的脸上带着一点倦色，细框眼镜底下的眼睛带一点乌青。他朝周启澜笑了笑：“周同学，好久不见。这次又麻烦你了。”
周启澜回以一个礼貌的点头，目光再次落在了尸体上面。
因为长时间的浸泡，尸体的脸部已经没有了正常的形状，整张脸几乎胀大了一圈。就算他真的是陆尉，也根本没有陆尉原本的面貌了。
“从身材和头发上来看，和当初见到的人是一样的。”
虽然长相不对，周启澜也几乎确认这个人就是陆尉了。那个在医院和凶案现场匆匆见过两次的青年男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他在水里泡了多久了？
又在哪里被害的？
周启澜想起当时警察发布的通缉里面写明，他是上周五晚坐动车离开的n城，那列动车经过的城市……周启澜打开手机里的地图，查找那几座城市的具体位置。
k市，m市，还有j市，在那条动车线经过的线路里，有三座城市都在这条河的河道之上，而且，都在上游。
也就是说，陆尉有可能是在这三座城市的任意一座被杀，然后顺着河流漂回到n城来。
或许有了法医鉴定出的死亡时间，可以根据水流流速倒推出陆尉落水的地点。
不过还有一点，周启澜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尸体上面，陆尉身上并没有外伤。或者他也未必就是被杀害的？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警察的取证范围还在进一步扩大，周启澜已经指认过了，利用价值消失，再待在这里就有点碍事了。沈饴这会儿走不开，就叫了另一个警察先开车送周启澜回学校——反正n城大学不远，一来一回也不到半小时。
周启澜坐在副驾驶上，思绪还没从刚才的案件现场彻底移开，直到车开出去十多分钟，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朝后车座看了一眼。
沈饴放在风衣外套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两条微信消息传了进来。
周启澜：送我回来的那辆警车原来不是你放东西的警车啊
周启澜：我的零食……
沈饴看到手机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的事情了，他看着后车座上和自己风衣并排放着的两袋零食，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周启澜沈饴到他的消息：抱歉，才看到，我给你送回去
周启澜回道：好，不着急，等你忙完了
这句话跟个什么flag一样，结果沈饴就一路从本周六忙到了下周六，一直都没抽出空来。
当晚好不容易做完现场笔录勘察报告，把尸体安顿到法医实验室，第二天上午沈饴刚到班又听说一科昨晚已经实施了抓捕行动，非常不幸的是，那个老z张明京在抓捕行动之前，就因为组织内内讧，被他的下属干掉了。
头号嫌疑犯确实是带回来了——以尸体的状态。
这起意外的内讧很大程度上干扰了办案的进度，毕竟还有一些问题都在等他的口供。但好在罪犯头子虽然死了，但还留下了很多小弟，这些人对犯罪活动当然也非常清楚，总得来说应该不会损失什么重要信息。
但这么一大批人，审起来也确实是个麻烦事儿。
大队长之前开会一商量，直接把三科手上的杀人案和一科的案子并案处理了，沈饴等人就这么投入了艰苦的审讯活动。
第一轮审讯总是压力比较大，并且审讯过程中还需要注意漏网之鱼的抓捕和被拐卖儿童的去向，时间紧任务重，忙了整整一个星期，沈饴才终于抽出空休了一天。
周六快到中午的时候，周启澜接到了沈饴的消息，问她在不在学校，沈饴把零食给她送来。
经过一星期的分离，零食终于要回归自己的怀抱，周启澜忍不住要流下久别重逢的热泪了。但刚看到这两袋零食，周启澜就觉得有点不对——怎么塑料袋还膨胀了？
“好像，变多了一点。”
沈饴镇定答道：“大概是新出生的零食。”
周启澜：“……”
“咳，”沈饴解释，“有点抱歉，我的原因，拖了这么久。又买了一点，给你赔罪。”
“倒也不必。”周启澜这么说着，倒也没拒绝，想了想又指着学校门口不远的食堂，“正好中午了，那请你在学校吃个便饭吧。”
沈饴欣然同意。
周六时候的食堂没有工作日时就餐高峰的拥挤，但人数当然也不少，两人特意找了个安静一些的角落坐着。沈饴今天穿了件浅色外套，显得干净清爽，坐在大学食堂里还真有点温文的老师气质。
端了菜放下，周启澜又去消毒柜拿了筷子，递给沈饴一双。
“话说，那次我去辨认的尸体，确认是陆尉了吗？”
“确认了。”尸检报告已经发给家属，陆尉的事情也不是不能透露的机密，沈饴回道，“尸检结果说是溺水而亡，在尸体内检出了大量酒精。”
“而且尸体上也没有伤口？”周启澜咽下一口饭，问。
“对。”
周启澜嗯了一声：“所以是饮酒后溺水身亡？”
“法医的结论暂时是这样，不出意外过一阵子就会结案。”
“那陆尉是在哪里落水的，你们查到了么？”周启澜又问。
“经鉴定陆尉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尸体被发现前两天，如果他确实是醉后溺水身亡，那么根据当时河流的流速，可以大概推断出尸体在河里漂流的距离。比较有可能的就是j市。”
j市正是陆尉坐动车离开的那条线路上的城市。
周启澜点点头，这么一来，整条逻辑链就通顺了，陆尉逃离n城之后，买醉不小心坠河身亡，尸体随河流又漂回了n城。
“我算是知道你怎么想到要请我吃饭了，”沈饴打量着她的表情，抿嘴笑了笑，“想从我这里打听案子的消息。”
“是啊。”周启澜立刻毫无愧疚地承认了自己的利用行径，微微挑眉示意沈饴面前的午饭，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啊。”
不等沈饴开口，周启澜又发问：“那陆尉死了，他的孩子呢，还活着吗？”
沈饴打量着她的眼睛带了点异色，慢悠悠回：“你希望我怎么回答？死了，还是活着，还是生死不明？不管我说什么，其实都是坐实了你上次的推断——陆尉的孩子并没有死在手术中，而是被带走了。”
“但你这么回答，其实相当于告诉我我的猜测是对的。”周启澜语气轻巧地接话。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告不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沈饴反问了一句，随即又说，“戴致远确实参与了拐卖儿童的行为，陆尉的孩子也确实被他带走了。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婴儿的下落。”
在过去的一周里，他们通过审讯和调查，已经确认了戴致远之前一年内两次偷盗的婴儿的下落，唯独陆尉的孩子，老z的团伙表示一概不知。
而根据当时参与偷盗陆尉孩子的、除冯槐以外的另一个护士所称，孩子并不是被冯槐带走了，还是被戴致远带走了。
而陈双红的笔录中也明确说过，戴致远他们一年前偷盗的两个婴儿，最后都是由冯槐带走，交给老z团伙的，甚至老z和戴致远本身也很少联系。
根据这些笔录，沈饴他们大致推测，戴致远所偷盗的陆尉的孩子，很可能并没有交给老z团伙。但是他究竟将孩子带到了哪里，至今仍没有答案。
“没有找到婴儿的下落……”周启澜重复了一遍，突然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沈警官，”她叫了沈饴一声，神色少见得有些严肃，“我有一个猜测。”
“你还记得上一周我们一起去超市，我见到了许诗心吗？”
“记得。”
“许诗心的孩子出生还不到一个月，如果当时出现在超市的人真的是许诗心——为什么她会恢复得这么快？
“当时她的男友出车祸死去之后，她在孕期期间一直拒绝做亲子鉴定。但孩子生下不久，她就态度突变，同意做亲子鉴定了。但如果我没猜错，当时的取样是由戴教授进行的。也就是说，戴教授完全可以用其他样本以假乱真，做一份具有血缘关系的亲子鉴定。”
沈饴明白了她的意思：“戴致远偷走陆尉的孩子，是为了代替许诗心的孩子？”
“对。”周启澜露出一点古怪的笑容，“你知道许诗心的孩子出生，又死去，她可以拿到多少钱吗？”
沈饴逐渐回想起医院里护士的话，姜家是非常有钱的。
“一个亿。”周启澜说，“这份应该由许诗心孩子继承的钱，在孩子死去之后，全部都会属于许诗心本人。”
沈饴点头：“确实是一笔巨款，足够让人铤而走险。”
“或许许诗心一开始确实怀孕了，但中途不幸流产。她又舍不得这笔钱，于是请求给她做检查的戴致远隐瞒她流产的事实。之后，为了能够拿到这一个亿的遗产，他们策划了一个用其他孩子替代的方法，来骗过姜家父母两人。”
确实，沈饴心想，这样一来，从时间到动机，全部都是对得上的。
而对于戴致远这种曾经参与拐卖婴儿的人来说，直接再次偷盗婴儿，也确实比从别人那里购买婴儿要来得熟门熟路一点——所以他才会选择去偷盗陆尉的孩子。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么相应的证据应该也不会太难找。”沈饴低声自言自语。
“许诗心的身体状况，孩子遗物上面携带的dna，都算是证据吧。”周启澜一笑，“而且许诗心还活着啊。”
只要活着，就有从她嘴里问出真相的希望。
桌上的饭菜已经收拾干净，两人把餐盘送回回收处，又回到座位。
沈饴拿起座位上自己的外套，又拎起塑料袋：“帮你把东西送到宿舍楼下我再走吧。今天下午的休息又没有了。”
尽早拿到医院可能留存的证据，才能保证真相不会消失。
“早点结案才能早点休息嘛。”周启澜说出了一句假惺惺的安慰，接着又提出要求，“话说，我提出了这么关键的线索，沈警官能不能方便告诉我一件事？”
“你先说。”沈饴看她。
“杀圣元医院护士的，到底是不是陆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