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曲们一分为二,一半修整院子,一半跟随邵容身侧保护。
泽山县本就干旱,又经大乱,街上人影稀疏,就连乞儿都比数月前少了许多。
邵容一身富贵,身量未成,这般招摇上街,自然引来不少山穷水尽之人的视线,但只要再注意到她身旁那十数个高马大的精壮护卫,再多的小心思也只能歇了,反而更小心翼翼避开邵容一行人,免得霉运上头,被贵人随手打杀。
泽山县规模不算大,邵容一路行来,见到的尽是些神情瑟缩警惕的普通百姓,她拿出钱财,问了许多人,才对当时泽山县发生的事,有了大致了解。
直到县衙门口,她才看到了第一个脸颊上带点肉的人。
那是一个不高不矮的黑脸男人,尽管他体型仍然枯瘦,对比泽山县其他百姓来说,却是称得上健康强壮。
年纪看不太出来,许是二十多,又或者是四十多,他坐着凳子,歪靠在县衙大门上,眼睛时不时扫一眼路过的百姓,又嫌弃地移开。
邵容顿住脚步,望着明显是在看门的黑脸男人,问身旁部曲:“若我没记错,泽山县的县令,早在听说贼军的消息时,便望风而逃了,如今县衙里竟有何人主事?”
此行部曲的首领邵辰闻言,略弯腰倾向邵容:“属下这就派人去探查一二。”
邵容正欲点头,那黑脸男人四处逡巡的视线便注意到这一行人,于是邵容制止下邵辰,静等着黑脸男人朝自己走来。
黑脸男人显然知道邵容地位最高,却是倨傲对着邵容:“小孩儿,你从哪儿来?来泽山县做什么?”
此人对小主人如此不敬,部曲们皆面带怒色,邵辰更是面冷如铁,拔剑直指黑脸男人,高声斥道:“放肆!”
黑脸男人被吓得一个激灵,连连后退,不由自主露出瑟缩的表情。
邵辰三两步上前,动作迅如闪电,那黑脸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剑就横在他脖颈处,而后两名部曲上前将他压到邵容面前。
黑脸男人哆哆嗦嗦,用自己贫瘠的生活经验,在求饶和威胁之间,最终选择了威胁。
“泽泽泽山县现在可是我姐夫的地盘,快快快放了我,不然,我我我姐夫一定把你们都都都抓起来!”
邵容出发之前,朝中都被贼军吸引了视线,哪里来得及在乎区区泽山县县令弃城而逃的事,更别说指派新的县令。
这个黑脸男人的姐夫,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邵容转身望向身旁的邵辰:“方才一路行来,似乎不曾见有抢劫盗窃之事?”
邵辰稍作回忆,肯定道:“是,只见了几个小贼,小贼机灵,不来招惹,属下便没有理会。”
邵容远远瞧着县衙大门紧闭,闹了半天都不见有人出来看看情况。
她倏地一笑,指着黑脸男人说:“今天先转到这儿吧,且将他绑回去。”
邵辰躬身请示:“可要属下去泽山县衙探查一番此人口中姐夫的底细?”
邵容摆摆手:“何必,等他自个儿上门吧。”
怕黑脸男人聒噪,惊扰到邵容,部曲直接捂住他的嘴拖走,也不跟紧,只在县衙门前的巷子口站着,等到邵容一行人至百步之外,才慢悠悠拖着胡乱呜咽的黑脸男人坠在后头。
半晌,县衙紧闭的大门被偷偷摸摸拉开条缝儿,一只眼睛扒在门缝上谨慎的四处观察,片刻后,又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是个十来岁、梳着双丫髻的少女。
少女左右看看,再一次紧闭大门,一路小跑回县衙后宅。
“爹!爹!不好了!”少女喘着气,砰得一下推开门,仰靠在椅子上打盹的中年男人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
见来人是自家女儿,中年男人压下心中余悸,嘟嘟囔囔道:“做什么大惊小怪,吓你爹一跳。”
少女大步近前,拉中年男人就往外走:“爹,出大事了,舅舅被人抓走了!”
“谁敢抓我小舅子!”
中年男人两眼一瞪,语气凶狠,声音确实压得低低,脚下更半步都不肯挪动。
少女哪里不知道自家亲爹的德行,索性她也拉不动,干脆甩开手,没好气说:“我怎晓得,看装扮富贵极了,似乎是以一个小姑娘为主,人不大,派头却是不小,左右带了好多人,现今街上本就没什么人行走,这打眼一看,整条街像是为她清出来似的。”
中年男人没理少女不满的态度,抓住重点。
他捻着短须,拧眉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富贵人家的小姑娘……”
少女盯着他转来转去,看他若有所思,终究耐不住急躁的性子:“爹,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谁了?”
中年男人眼神闪了闪,问少女:“宝儿,你可看到,那左右护卫对这小姑娘态度如何?”
“就是平常家臣对主君的态度啊!”
少女摸不着头脑,一个部将,对主君家的贵女,能是什么态度?
中年男人克制地一拍桌子,语气略显惊疑:“是她?”
“谁?”
“以我看来,应是邵氏贵女。”
少女迷茫:“邵氏?你是说,她也是为了李氏新嫁的邵夫人来的?”
说来这位邵夫人,也实在是红颜薄命,去年嫁入李家的排场大极了,就是如今,还有人对去年那场流水席念念不忘。
可惜新嫁不到半年,泽山县便遭了贼祸,竟就这般香消玉殒了。
原本宝儿只依稀记得她出嫁的场景,不过在泽山县的大族们害怕反贼去而复返,纷纷搬去别处避祸时,唯有邵氏先后来了两批人,皆是为了寻那位邵夫人的踪迹。
在泽山县遍寻不到,又分向两边临县去寻人。
如今这位小姑娘,是第三批。
“这邵氏当真是重情重义。”宝儿称赞完转而皱眉不解,“前头来的都是青壮男子,倒还说得过去,怎么如今却派个小丫头过来,也不怕路上碰到贼人,一刀就没了,那小丫头长得还挺好看呢,真被人害了,怪可惜的。”
中年男子大笑一声,道:“哪里轮得到你担心,若我没猜错,这位小丫头身边带着的护卫,大约比之前两批人加起来都多!”
中年男人神情如此笃定,宝儿使劲回忆了下,一拍脑门,大喊:“我知道她是谁了!她是邵二娘,对不对!”
原本邵氏在泽山县并未停留多久,彼时中年男人又是个微末小吏,哪里够得上李氏的门槛,只跟街头巷尾的寻常人一般,听些风言风语。
满天下的神童都在那时冒了出来,有时一觉醒来,又听人说哪里出来一个神童,实在令人麻木。
邵二娘的名号也是那时冒出来的,因她的“神异”,与那些响当当的神童比起来实在过于平平无奇,不过是小小年纪会算数,力气比同龄人大些罢了。
宝儿对此颇为不屑,她这个年岁的时候,不仅会算数,还会背书写文章呢。
此时仔细回忆,宝儿总算想起了这个人。
中年男人颔首认可:“不错,就是她。”
也难怪爹说她身边护卫多。
宝儿皱着脸纠结:“不是说她成小皇帝的伴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她爹在上京的好友来信中提到伴读的最终名单,父女两不是不惊讶的,不过眼下不是讨论邵二娘为什么会出现在泽山县这种问题的时候,宝儿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无力问:“所以爹,我们怎么从那个邵二娘手里,把舅舅要回来?”
“不然,我们召集乡勇围住李府,逼她放人?”
中年男人在泽山县为吏多年,如今又是维持住城中基本治安的能耐人物,召集个把乡勇围住李府数天,应是没问题的。
李府之中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若果真围他们几天,等府中之人饥饿难耐,那才是谈条件的好时候。
“这般行事,纵然没仇也该结仇了,不妥不妥。”
中年男人连连摆手。
“那我们正大光明去拜访,替舅舅告个罪,求个情?”
中年男人心虚:“不妥不妥,我不过是个小吏,因县令弃城而逃,被迫挑起担子,已是无奈之举,如何能这般招摇?”
以他本身小吏的地位,可不会被这种世家公子小姐看在眼里。
宝儿腾地站起来,大声道:“这不行那不行,看着舅舅被人抓走吃尽苦头就行了?”
她冷笑看向中年男人:“你顾惜身家性命与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我可不心疼,你不记舅舅对咱们家的恩情,我忘不了!你不去,我去!”
说罢,快步离开房间。
中年男人连忙追上去,只宝儿负气离去,步子飞快,中年男人又体胖,追到小门就累得气喘吁吁,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身影消失在实现中。
“嗨呀,宝儿这个急脾气!”
他擦擦汗,喘匀了气,又哼哧哼哧向外疾走。
另一边,少女出了县衙,依次敲响县中人家的门户,说明情况,不多时,她身后便跟随了二三百个拿着棍棒砍刀的青壮男子,一行人浩浩荡荡涌向李府之外。
“你是说,这个叫张宝儿的姑娘,来求见我,带着二三百手持武器的青壮?”
邵容视线从书上移开,看向来通报的仆从。
“是。”
邵容合上书,笑说:“这样的求见,我还是第一次见,请进来吧。”
没有弃坑,只是写得慢慢慢慢慢,上班吸空了我的精气神[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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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