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还是和昨晚一样,夏乐睡在卧室里的床上,两个男人在大堂打地铺。
只是这一晚,大堂里的动静变成了夏绍明嘴里不停重复着的几个单词。
夏绍华见弟弟难得这么用功,也不忍心打扰他,于是侧过身体背对着他入睡。
或许是背单词确实在助眠方面有奇效,没多久夏绍明就也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单词本。
夏乐在卧室里看着天花板,很快就想好了对策。
于是她也美美地入梦了。
再醒来,日上三竿。
夏乐揉着眼睛打开门,没再看到夏绍明的身影,反而是夏绍华坐在椅子上看书。
“早上好呀。”夏乐笑着打招呼。
夏绍华从书里抬头瞄了夏乐一眼:“早上好。”
他又重新看向了书:“锅里有热粥。”
果然早上醒来能看见爷爷就是一件很令人开心和感到幸福的事。
“绍明呢?”夏乐随口问道。
“去打球了。”
夏乐飞速到后院洗漱,再回到大堂时,爷爷已经把粥给她放在桌上了,旁边还放了个鸡蛋。
夏乐一边喝粥一边观察爷爷手中的书,书的封面是破烂的黄皮纸,连书名都没有。
她的记忆里,爷爷很喜欢传统的故事,例如西游记,封神榜此类。
小时候,爷爷总爱买这些碟片。
下雨天爷孙俩窝在家里不出去,老旧的VCD机放着碟片,雨声中,两个人一起在电视机前看得出神。
这是夏乐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你在看什么书?”夏乐问:“西游记吗?”
夏绍华怔住了,手中书页内容确实是《西游记》最经典的章节之一“孙悟空三打白骨”。
落在夏乐的眼里,就是猜错了,因为爷爷没有任何反应。
“封神演义?”夏乐又试探性地问。
夏绍华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正在喝粥的夏乐。
最近几天他还真就在思考看完这本《西游记》要不要去借那本《封神演义》来看。
奇怪了,怎么好像她什么都知道?
夏乐给他的感觉,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
不仅如此,她甚至要比夏绍华自己还要懂自己一样。
“绍华!绍华小子!你在家吗?!”
门外突然传来的喊声,打断了夏绍华的思绪。
听到声音,他立马放下书,直直站了起来。
“这么快……”
夏乐回头看去,大门外进来了个老大叔,他戴着个草帽,皮肤黝黑,一头的汗,一看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他进了屋里后,取下了草帽当作扇子一样扇风。
“绍华,我听林家那姑娘说你这儿捡了个孤儿?”老大叔开门见山,走向了正在喝粥的夏乐:“就是这小姑娘吧?”
“不是捡的,”夏乐有些小脾气上来,连脸都不想抬一下,自顾地继续喝粥:“是我自己跟来的。”
老大叔被逗乐了,哈哈笑了几声,道:“我就说林家那姑娘怎么大晚上火急火燎跑来说,我看啊,你这小姑娘脾气和她是不相上下,能治她。”
夏乐一瞬间不知道老大叔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夏绍华接话道:“张叔,孤儿……是都要去吗?”
张叔从夏乐身上收回视线,对上夏绍华的眼:“是啊,今年嘛,和往年不一样了。”
夏绍华沉默了,他走向厨房。
“张叔,我给您倒杯水。”
夏乐看着夏绍华的背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于是夏乐歪着头盯着张叔:“你说,今年怎么个不一样了。”
“哈哈哈,”张叔越看夏乐这小姑娘越觉得有意思:“小姑娘,你看外边的天,有没有发现和以前不一样了?”
夏□□过大门看向远方,那是最纯净的蓝,掺着朵朵白色的棉花糖。
“很蓝。”夏乐下意识地说。
大叔很认同地点点头:“是啊,这天再不是乱糟糟的乌云了,你看这美好的蓝天上,每一朵云都能被善待,就好像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夏乐这小孩听不听得懂张叔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厨房里的夏绍华一定能听懂。
夏绍华端着杯水出来递给了张叔。
张叔早就累得不行,嗓子渴的冒火,看到水就接过去咕噜噜一饮而尽。
夏乐虽然身体是小孩,但是灵魂是21世纪本科毕业打工狗,她一听就知道了张叔的意思。
这1949年,我们的新中国成立了,意味着,创造幸福美好生活的新征程开始了。
所以今年和以前不一样了,并且今年的规定一定也很严格。
“什么时候去?”夏绍华问。
张叔摇着草帽的手停了停:“吃完饭就去吧,早点去还能赶上今天的一批。”
夏绍华的视线转向夏乐,听到这句话的夏乐正好也看向了他。
两人对视片刻,夏乐移开了眼睛,专心地喝碗里剩下的最后几滴粥。
夏乐觉得这是自己吃的最快的一次早饭。
明明想吃得慢一些,久一点,可是碗里的粥一下就一干二净了。
她努力地刮干净碗边上的残渣,整个大堂只剩下勺子与碗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声音。
“吃完了?”
夏绍华走过来一看,夏乐手里的碗亮的跟崭新的似的。
“没吃饱吗?”
夏乐摇摇头,咧着嘴对他笑:“很饱!”
“吃饱了咱就走吧。”张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一点时间都不多留给夏乐。
夏乐鼻子一酸,差点要掉眼泪。
她强忍着,抱着碗说:“我还要洗碗的。”
夏绍华从她手中拿走了碗。
“没事,你去吧,我来洗。”
夏乐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感觉自己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一扭头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眼泪也跟着悄悄掉在了地上。
不等夏绍华多说什么,夏乐抬头直直看着张叔说:“张叔,我们走吧。”
-
张叔是个好人。
这一路上,他似乎是看出了夏乐的情绪,不停地和夏乐说话逗她开心。
因为夏乐在她眼里只是个小屁孩,所以他说的玩笑话都是幼稚至极,或许对十岁的小屁孩真的管用,但是对她这个二十多岁的灵魂来说,毫无新意。
阳光肆意地照在山头,张叔把自己的草帽给了夏乐遮阳。
一个大草帽在头上,把她整个头都要遮住了。
夏乐累的不行,戴着草帽感觉自己脑门子热得直冒汗。
“哎哟,你不知道,绍明绍华这两兄弟,好多姑娘喜欢呢。”
听到这种八卦,夏乐的眼睛有了点光彩。
只是,夏绍华倒是有可能,而夏绍明那傻乎乎的样子,真的有小姑娘看得上吗?
“真的?”夏乐半信半疑。
张叔点点头:“嗯!当然了,绍明还小着,倒也生的好看。绍华嘛……我要是有闺女,我肯定得把他抓来当自家女婿。”
夏乐跟着笑了起来。
“我看啊,林花花那小姑娘,喜欢你们家绍华。”
这个夏乐是知道的。
林花花那打直球的样子,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
只是听到张叔说的“你们家绍华”几个字,夏乐觉得高兴。
夏乐终于提起了兴趣,于是问:“那我们家绍华有没有喜欢的人?”
张叔皱着眉摇了摇头:“你们家绍华,一表人才,但是……好像还没开窍。”
“啊?”夏乐有些惊讶:“可是他明年都要结……”
夏乐话说到一半赶忙打住。
爷爷是在1950年结的婚。
而现在,张叔说爷爷没有开窍?
那她的奶奶是哪里来的啊?!
是啊,她来这么多天了,从没有见过奶奶出场。
张叔看夏乐欲言又止的模样,继续说道:“你说说,他都老大不小了,乡里人上门给他介绍过多少次对象,他全给拒了。”
“十八岁算老大不小吗?”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你看乡里的青年才俊,像他这个年纪的,儿子都会走路了。”
张叔越说越着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夏乐了然地眨了眨眼。
这个年代不像现代,那时候还没有法律规定结婚年龄,多数人早早就结婚生子。
而在现代,人们都追求事业,成家这种事不像旧时代那样被当成人生头等大事。
她记得都二十好几工作几年了还没有谈对象,身边也没人催过她结婚。
想了想,夏乐觉得好像自己回忆起现代的生活好像缺失了某部分回忆。
在脑海里的都是些美好的画面。
“唉,也不怪他,”张叔说着说着忽然就叹了口气:“他12岁就没了爹,他娘又改嫁了,丢下他们兄弟俩。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要照顾那么小的弟弟,都说长兄如父,我看他是真的把这压力完全抗到自己肩上了。这孩子,太可怜了。”
夏乐隐约是知道那么点爷爷的过去,听人这么说了出来,顿时觉得好生委屈。
她的爷爷,童年不幸福,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到了晚年,本应该幸幸福福地享天伦之乐。
结果,遇到了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意外,他永永远远地长眠了。
永永远远离开了她。
他真的是苦了一辈子。
“妮子,你哭什么啊?”
张叔看到夏乐一声没发,好奇地俯身看向她,却看到她埋在草帽下的脸,宁静平和,却又默默泪流满面。
张叔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也是懂人情世故的。
看到那隐忍的泪,他知道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连哭都是无声的。
“哎,没什么的,妮子。在这之前的世道啊,不太平,老百姓的日子,可不就是水深火热吗,苦的人啊,多了去了。没什么的啊,你别哭了。”
“嗯。”夏乐伸手擦掉眼泪。
“你张叔啊,出生的时候娘当场就走了,爹被派去修建平绥铁路,他都没来得及见我娘最后一面。再后来,听说第一次铺轨就脱轨了,我爹当场就死了。村上捡垃圾的瘸子看我可怜,把我捡回家用米糊一点一点把我喂大……”
夏乐听到这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用汹涌了起来。
“呜哇——”
看到夏乐勇敢地哭了出来,张叔拍了拍她戴着草帽的头。
那张黝黑的面庞上,眼底平缓流动着的,是经世事沉淀后的祥和慈爱。
这章写着写着就开始掉眼泪,不知道是不是羊了后变得脆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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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