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莱收拾好物资，并为‘蒙代’留下了一部分后，时钟的指针指向了晚九点。
“等下我们会走很长时间，你没问题的吧？”伊莱问狄卡罗。
狄卡罗看了眼伊莱清瘦纤细的身量，再看看自己这一身不少的肌肉和内部被机械零件替换掉的骨骼、脏器，带着几分夸耀的意味道，“组长，我身体里有百分之三十都是机械部件，只要不缺少能源，我甚至可以把你从地下抗出去。”
他的语气就仿佛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
“……我走的动，倒也不需要你来扛着。”
从狄卡罗这里得知了本次i037探索飞船背后的弯弯绕绕后，伊莱琢磨了一下，决定先不把这些事情告诉导师。
‘掀桌子’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是‘桌子’太重，掀翻它的时候就会伤到人，不如就这样逃回地表，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算有人会对伊莱产生怀疑，父亲那位’真挚的追求者‘也会替他们转圜，让想要隐藏住秘密的人不至于下手灭口。
距离探索队走入地下已经近一个月，沙尘暴想必已经停歇了，接下来的这段路应该不会很难走。
伊莱没有关灭灯光，把两只一人高的能源箱披上外套放在灯前。
希望这两只能源箱可以草草骗过‘蒙代‘，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甩脱他们的时间。
狄卡罗稍落后了伊莱几步，背过身，眼睛一眨，左眼就从眼眶中滚落。
银白色的眼球咕噜噜在手心滚了两圈，瞳孔向上停在狄卡罗掌中。
他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把眼球塞了进去。
“喂，你怎么磨磨蹭蹭的！”伊莱喊了他一声。
狄卡罗抬起头，“就来了，别急。”
他黑黝黝的眼眶里没有血液淌出，另一只眼睛的瞳仁中盘旋着一串深蓝色的数据。
“替换装……哈，找到了，还有两只眼睛。”狄卡罗自言自语道。
从两只一模一样的仿真机械义眼中挑了一只给自己安上，他才跟上伊莱。
新接入的眼睛还没有与大脑数据中心完成对接，并不听话，眼珠子不会随着狄卡罗的视线转，还需要三分钟的载入时间才能像原生的器官般如臂使指，狄卡罗拨乱头发，挡住了那只眼睛。
过了片刻，伊莱再和他说话时，狄卡罗才用手理了理发丝。
伊莱敏锐地察觉到了狄卡罗反应的凝滞，直接问道，“你刚刚是卡顿了吗？”
“没有，只是数据过载而已。”狄卡罗如实回道，“我留了监控在那里，想观察蒙代他们回来后的表现。”
远程监控？信号不会被截断吗？
伊莱一脸疑惑。
狄卡罗轻描淡写地说，“不是通用的监控器，我放了一只眼睛在那里。”
以他的身体为中转站一百公里内，都可以接收到信号，与天际通讯集团采用的不是用一种讯道。
也可以认为，这是生物讯号而非通讯波段。
伊莱皱了皱眉，却没多说什么。
狄卡罗的‘眼睛监控器’确实很管用，但他的行为其实生动诠释了机械改造在社会中的弊端。
人体是不应该被轻易更换、舍弃的啊！
一旦人的身体可以肆意切割，这种观念很难不衍生为，人体本身就是耗材。
虽然肉食者制定某项政｜策时会把人当成资源，征伐时人又被认作是战备中的数字，可当人们主观上都认同自己的身体不值得尊重，生命健康权就会有意无意地被忽视，乃至人格权都会被轻蔑。
“这样的事情少干，你会被发现的。”
伊莱只能这样警告狄卡罗。
“我还有两只备用的眼睛，没事的。”狄卡罗又说，“回去了我当然会小心点。”
两人渐行渐远。
当‘蒙代’在外晃悠了一圈回到原点，见到的，就只是光源下填充着缓冲胶、披着外套的能源箱。
‘蒙代’的脸部蒙已经上了层青灰，面部神经坏死，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动了动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下颚出裂开一道血口。
肌肉纤维和皮层被新生的锐利进食器穿透，细长的、如针管般的口器带着向上翘起的弧度，撕开了他的颚骨。
‘蒙代’的口腔中含混不清地讲着陌生的字眼，只有同类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王……要走……】
体型愈加肥硕的缄默者生有十几张巨口，大口咀嚼着工虫搬运来的‘养料’。
他停止榨取能量储存至体内的行为，分出了一些使瘫痪的大脑开动。
【没关系，王在哪，都城就在哪。】
缄默者囫囵吞下尸块。
也许是一刻不停地进食引起了消化道的不满，他干呕了一阵，又吐出些零零碎碎的肉块。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在呕吐被止住后，他便再次疯狂地吞吃着。
等【王】饿了，就不会再玩闹，当【王】振翅共鸣呼唤祂的臣民献上供奉，他必不能缺席。
【让王去吧……巢穴不会使祂离去……我们都在看着祂】
‘蒙代’得到放任的指令，像接到命令的小狗，乖巧地蹲在地上。
二次异化催生他向着重甲类虫族的外形转变。
猩红的虫瞳扫视着这片空间。
突然，它抬起前肢，立起了上半身。
狄卡罗的第二视角中所看见的赫然如一座会动的山丘。
‘蒙代’像扑食的鬣狗，龇着牙扑向那只藏在石块缝隙中的眼睛。
血肉与机械结合的眼珠被它含在口中，以尖牙刺透，爆出一团带着机油和血鲜味的浓浆。
“啊啊啊!!!—————”
狄卡罗没来得及切断感官，瞬间弯下腰，就像人在束手无策听天由命时总蜷缩成一团般，想以人在母体中所培养出来的最具安全感的姿态引颈就戮，无能地、痛苦地发出不像人能发出的哀嚎。
他感到自己的眼睛被生生吃掉。
那不是改造手术中注射麻药后麻木的神经传递出的苍白的疼痛。
多么鲜活、多么美妙！
伊莱的耳蜗徒然被高分贝的嚎叫激到，又眼见狄卡罗差点在地上打滚，也没顾上自己，立即搀着他坐下。
狄卡罗捂着左眼，推开了伊莱的手，从地上扶着通道中突出的石尖爬了起来。
“我留在那里的眼睛，被吃掉了。”
他带着诡异的兴奋，同伊莱说。
青年侧过来的半张脸在疼痛与兴奋的双重作用下形容颇为扭曲。
伊莱意识到了什么，凝重地问道，“蒙代和约翰是彻底异化了吗？”
“只有蒙代一个人，我没有看到约翰。”狄卡罗放开手说道。他的左眼仍残留着幻痛，但终究被吃掉的不是这只眼睛，所以他的身体情况不能说糟糕，只是精神上有些不正常的应激。
伊莱好不容易松弛了一些的心态又绷紧了一点。
“吃点东西，继续走吧，早回去早安心。”伊莱删掉了计划表中短暂的休憩，提议道。
狄卡罗点点头，不过才喝了一口浓缩营养液，就放下了。
“等一下。”
他按住了伊莱拆出的营养液。
伊莱看着那只阻碍他吃饭的手，心底不知道为什么多了许许多多的酷刑画面和压制不住的暴虐。
不，不对，他怎么会这么想。
“怎么了，狄卡罗？”伊莱尽量和善地问。
“我们上一次食用营养液是在三个小时之前，而且那管营养液的作用会维持十个小时。”狄卡罗说着，想强行抽走伊莱手里的营养液，“你是不是消化系统出现什么病变了？”
营养剂中添加了模拟饱食感的成分，这是为了防止人们食用过量营养剂。普遍来说，以个人体质论，营养剂能支撑人体多久的能量消耗，饱食感就会持续多久，伊莱怎么会饿的这么快？
伊莱橄榄色的眼眸中有幽深的暗光闪过。
“我只是饿，狄卡罗，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那仿若要择人而噬的绿光唬到了狄卡罗。
他还没见到过这个样子的伊莱，就像这身皮囊下换了个人似的。
“好、好……你喝。”
狄卡罗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伊莱的距离。
短时间内过度摄入能量，不能说与异化没有联系，异化也是需要能量的。
其实现在想想，当初他们全队的代谢速率飙高，其实也预示了后面的那场悲剧。
伊莱一口气喝掉了三支营养液。
他出神地在原地站了会儿。
狄卡罗警惕地不敢靠近。
“我没事，是真饿了。”伊莱笑了下，“我们走吧。”
但……他好像还没有吃饱。
“对了，你想好回去要怎么向你的资助人交代了吗？”伊莱问。
狄卡罗瞥了他一眼，“为什么问这个？”
伊莱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舌尖舔舐到了一块微翘的死皮。
他抿起唇，用牙齿咬住那块皮，带了点力道撕下了它。
那块死皮连带着附近的都被撕下，因此露出了粉嫩的没有皮保护的肉，然后渗出血来。
血从细微的伤口中溢出，尚未汇聚成饱满的血珠，就被舌尖重重地压着，吸吮干净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阿尔伯特。他不是资助人交给你的任务吗？”伊莱说道。
他现在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阿尔伯特给他吃过的糖果是从哪里买到的。
好饿，想吃糖。
之前还不觉得，当他饿的时候，就突显出那种糖果的美味之处了。
狄卡罗的身体僵了僵，又拉开了点距离。
“要人没有，要命一条。阿尔伯特已经死了，如果他要惩罚我，那就把我杀了偿还吧。”
伊莱这时全然不知他的防备。他的神思飘然飞走，像又被那白雾迷住了心神——唔，大概，饿到极致的人是没有多余的能量叫大脑动起来的吧。
精神状态良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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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二十一只虫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