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跟郁呈上了同一辆公交车，沈络想听个英语冷静一下，戴上耳机才想起来手机已经被雨水泡坏了。
她看着裂开的屏幕出了会儿神，没有把耳机扯下来，就这么假装在听音乐。
这个点车上没几个乘客，没人说话，只有到站提示的电子播报声音在车厢里回荡。
沈络不敢往后面郁呈的方向看，侧过脸假装在看外面的街道，实际上却通过反光的车窗玻璃，小心翼翼地偷瞄了郁呈几次。
他一个人坐在后排，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往外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络忽然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想要跟他好好地聊一次天，聊什么都可以。
她攒了一肚子的话，却一句都不敢说出口。
下车之后，见郁呈果然又往那条巷子的方向走，沈络连忙快步跟上。
进了巷子便仿佛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没有城市繁华的街道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昏暗、狭小、杂乱，甚至有些脏，沈络却感觉自在了很多。
这里是属于她的世界。
被夜色包裹着的巷子曾经让她感到恐惧，现在她却觉得自己融入了这片黑暗，脚上的布鞋和手里的无纺布袋子都在夜色的掩盖下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此时此刻，她只是她自己，郁呈也只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
沈络加快步子走到郁呈身边，忽然开口喊了一声郁呈的名字。
她都已经做好了不被搭理的准备，没想到郁呈居然停下来看着她问：“怎么了？”
沈络感觉之前面对郁呈时的紧张全都消失了，她大胆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啊？”
郁呈没有立即回答，沈络又问：“是因为帮我修伞才没睡好吗？”
“不是。”
这次郁呈回答得很快，说着他还深深地看了沈络一眼，再次解释道：“不是因为这个，是我自己的原因。”
“你平时……睡眠也不好吗？”沈络追问。
郁呈又一次沉默下来，沈络连忙道：“抱歉，我问得有点多了。我是想说，如果睡眠不好的话，可以试试睡觉之前听点英语资料什么的，可能会更容易入睡一点。”
郁呈沉默地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道：“谢谢。”
他重新迈开步子，只是没有之前走那么快，这个速度沈络很容易能跟上。
沈络走在他旁边，跟他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用那种自言自语的语气说：“我以前……有段时间也睡不好，睡不好就会没胃口吃饭，人要是不吃饱就容易生气，生气了就更容易睡不好，这样恶性循环下去，状态就会越来越差。”
“后来我发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都是最要紧的，保持身体健康才能好好面对别的问题。晚上睡不着我就起来看书记单词听听力，学累了就会困，睡得好才会有胃口吃饭，吃饱了就会更有精神，你说呢？”
郁呈低低地应了一声，又一次道：“谢谢。”
“该我谢谢你才对，你帮了我很多次。”沈络真心实意地说。
郁呈看着她，话题忽然跳跃起来：“你很厉害。”
沈络疑惑道：“嗯？”
郁呈收回目光：“那天晚上，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你是说，在这附近遇见苏彤的那天？”沈络问。
郁呈嗯了一声，“你当时也很害怕吧，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报了警还要回去？”
沈络：“我怕警察赶过来之前苏彤就……不过，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是你比较厉害才对。”
郁呈今晚的话格外地多，条理清楚地分析道：“当时的情况，大部分人的反应大致有三种。第一种是直接冲过去救人，那很可能是下意识的选择，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是出于正义感而产生的冲动行为，根本没有考虑站出来的后果，要是最后的结果无法承担，事后很有可能会因此后悔。”
“第二种是很清楚自己参与进去会面对什么，所以选择先离开，保证自己的安全顺便报警，足够理智，也有基本的正义感。”
“第三种是当作没听见，直接离开，不去多管闲事。”
“你走出去那么远，应该已经想清楚回去要面对的危险。无知者无畏，你知道，你也畏惧，可你还是回去了。很多时候，恐惧的事情越具体，就越让人不敢面对。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都需要足够的勇气。”
沈络忽然又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脸也有些热，她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多亏有你，不然我跟苏彤都……”
郁呈：“不一样。”
“啊？哪里不一样？”沈络疑惑道。
郁呈却没有给出解释，忽然恢复了平日里少言寡语的样子，沈络也就没再主动挑起话题，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往回走。
可是一想到郁呈对她的看法，她就控制不住地心神激荡起来，胸腔里满满涨涨的，很满足，也很兴奋，兴奋到晚上差点没睡着觉，啃英语啃到凌晨一点多才成功睡着。
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沈络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在楼下碰到郁呈。
理智告诉她不会这么巧每次都遇上，又不是拍偶像剧，郁呈总不可能每天早晚两次都特意等着她。
可是因为昨天晚上的确又碰上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
洗漱时她无意间瞥见镜子里的笑脸，才猛地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异常地高涨。
只是因为想要跟另一个男生一起上下学而已。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除了考试出成绩，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整颗心都是满满涨涨的感觉。
她用冷水拍了拍脸，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可是出门的时候还是比平时匆忙了很多，就连下楼都是两三个台阶一起跨。
经过郁呈门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往那边看了过去。
恰好郁呈开门出来，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沈络的心跳一下子又乱了。
她连忙移开目光，用正常的语调跟郁呈打了个招呼。
“早。”郁呈的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沈络感觉自己好像又要脸红，连忙先一步下楼，生怕被郁呈看到。
两个人依旧是一前一后地走着，下了楼郁呈便又走到前面去了。
沈络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只是这样就让她非常满足。
苏彤今天也比平时来得早了很多，还没走到座位她就开始语气幽怨地质问起来：“络络你怎么又没接我电话？手机还没修好吗？”
沈络从练习题中抬起头，连忙说：“抱歉抱歉，我昨天忘记告诉你了，之前那个手机太旧了，修不好了。”
苏彤瞬间熄了火，低头从包里翻出一部智能机递给她说：“这是我用过的，机子有点儿卡，有时候应用开多了会闪退，内存也不大，玩吃鸡这种游戏肯定不太行，不过打电话发微信还是没问题的，你先拿着用吧。”
没等沈络拒绝，她又语气强势地命令道：“以后晚上到家记得跟我说一声报个平安，不然我总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沈络觉得苏彤拿的这个手机起码得有八成新，可能只用过几个月的样子，而且看起来就挺贵的，原价少说也得三四千。
这让她怎么好意思接受。
她冲苏彤笑了笑，难为情地推拒：“谢谢，不过不用了，等过段时间我要是能拿到奖学金就去再买一个。你放心，我晚上跟邻居一起回去，不会有事的。”
苏彤仍旧坚持道：“不行！看不到你跟我报平安我就是心里不踏实，你行行好，让我晚上好好睡个觉吧，你看我这黑眼圈都要出来了。”
“而且这个手机我放在家里也没人用，再过段时间可能它自己就报废了，你先用着，等你拿到奖学金换了新手机再把它还我，就这么说定了！”
沈络茫然地拿着被苏彤强行塞进她手里的手机，她一推拒苏彤就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控诉她不拿她当朋友，所以最后沈络只能接受了苏彤的好意。
她们学校虽然是靖城最好的私立高中，但是在时间上抓得并不算严格，起码高一年级每个星期是有一天休息的。
周末这天不用上课，沈络还是跟平时一样很早就起床了，洗漱完之后便戴上耳机，一边听英语听力一边做早饭。
沈业成和罗娟今天都要上班，让她在家带孩子。
堂弟沈志涛今年刚上一年级，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本来就闹腾，罗娟还特别宠她这个宝贝儿子，沈志涛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性子。
这小子在他爸妈面前多少还知道收敛一下，罗娟虽然宠他宠得要命，但是真被他惹生气了，下手也丝毫不留情。
可是家里只有沈络在的时候，沈志涛没了顾忌，就开始无法无天了。
小孩子好像天生会看人脸色，不用人教也懂得欺软怕硬。
沈络在他们家完全没有话语权，沈志涛也就完全不把这个堂姐放在眼里。
罗娟和沈业成前脚刚走，沈络就听到客厅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在厨房洗碗，听到动静就立马出去查看，结果发现沈志涛正忙着拆家，整个客厅被他弄得一团乱，东西都扔在地板上，比遭了贼还要恐怖。
见沈志涛挥舞着羽毛球拍要去砸墙角立着的大花瓶，她连忙过去阻止：“涛涛，不要乱动这些东西，这都是房东的，弄坏了要赔钱。”
沈志涛根本不搭理她，沈络眉心一跳，想把他手里的作案工具没收，没想到沈志涛居然直接拿球拍往她脸上砸。
这个小胖子力气很大，沈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被砸到了鼻子。
一阵剧痛过后，她感觉鼻腔有温热的液体往外流，一低头就看到滴在地板上的鲜红的血。
她连忙用手指捏住鼻子，扬声警告这个熊孩子：“沈志涛！你再这样我就给你爸妈打电话了！”
沈志涛一点都怕她，没脸没皮地说：“你打呀，等我爸妈回来，我就告诉他们你打我，这些东西也都是你弄坏的，看他们相信谁。”
说完他还嚣张地冲沈络做了个鬼脸。
沈络被气得一阵头疼，直接给沈业成打了个视频电话，摄像头正对着自己还在流血的鼻子。
沈业成猛地看到她一脸血的样子，被吓了一跳，没等她开口就连忙问：“出啥事儿了这是？”
“涛涛拿球拍砸的，他要砸房东的那个大花瓶，我去拦他，他就拿球拍打我。”沈络压着火说。
沈业成还没说什么，沈志涛就开始大声嚷嚷：“爸！是她先动手要打我的，她还说要趁你们不在家把我打死！”
说完他就扯着嗓子开始哭，哭声震天响，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流。
沈业成本来想教训儿子几句，听到这动静，立马转变了态度，冲沈络发火道：“我让你看着弟弟，你就是这么看的？他多大你多大，你还跟他动手？”
沈络烦躁地说：“我没跟他动手，是他要砸房东的花瓶。”
“那你不会好好跟他说让他别砸吗？”沈业成质问。
“我说了，他不听。你儿子什么样你心里没谱吗？我是管不了他，你们谁爱管谁管吧，我去学校自习了。”沈络说完就挂了电话。
沈志涛立马停止了假哭，洋洋得意地跟沈络说：“略略略~要滚你就赶紧滚，以后都别回来了，我们家不欢迎你这个白眼狼扫把星！”
这话一听就是跟罗娟学的，沈络没搭理他，径直回房间去收拾书包。
沈业成的电话很快又打了过来，沈络没接。
沈业成一个接一个地打，沈络最后还是接了，不给沈业成说话的机会，直接道：“半个小时之后我就出门，你们要回来就赶紧，不然你儿子一个人在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
说完她就把手机关机了。
初中的时候也是这样，只要她周末回家就没一点空闲时间写作业，晚上熬夜学习罗娟又嫌她浪费电。
那时候她不敢反抗是因为在村子里什么事都是家长说了算，她要是真把这夫妻俩惹生气，罗娟转头就能收一笔彩礼把她卖出去。
乡下交通不便，这种事又没人管，真到了那个地步，她就是想跑都跑不掉，所以不管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她都一声不吭地忍着。
但是现在她不想再忍了，这次她不反抗，以后每个周末和节假日她都得被沈志涛折腾。
她还想拿奖学金，想考个重点大学，一分钟时间都不能浪费。
要是沈业成真的去学校闹着让她退学去打工，她就报警把事情闹大。
反正她还没成年，谁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强迫她去当童工。
罗娟也别想着把她嫁出去换彩礼，她根本没到法定婚龄，强迫她结婚也是违法的。
自从上次在教室看到郁呈在研究刑法典，她就在这方面留了点心思，特意去网上查过，还找律师做过免费的咨询，所以她才有底气去跟沈业成对上。
大不了她以后不跟这家人一起住了。
她可以多干活，也可以受委屈，但是不能影响她学习，这是她的底线。
那边沈业成怎么打沈络的电话都是关机，被气了个半死。
他这会儿都快到工地了，最近工头催得紧，要赶在元旦之前把这个项目做完，请假都不好请，得罪了工头又是一堆麻烦事。
所以他只能去给罗娟打电话，让她请个假回家带孩子。
罗娟在市区的一个大商场上班，周末本来就忙，排好班的情况下临时请假本来就不合规矩，可是她又不放心真的把儿子一个人扔在家里，只能硬着头皮去找领班，果不其然被领班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她不敢跟领班顶嘴，憋了一肚子的火，着急忙慌地赶回去，正准备拿沈络出气，却发现家里早就没了沈络的人影。
而她的宝贝儿子正拿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鞋油在墙上画画，白色的墙皮上全是乱七八糟的涂鸦。
罗娟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被气得胸口疼是什么滋味，没有沈络当出气筒，她一肚子火没地儿撒，最后忍不住逮着沈志涛狠狠揍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