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城的秋天来得突然,走得也匆忙。
沈络只来得及在学习的间隙看了几眼飘黄的银杏叶,再抬眼时窗外的银杏树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临近年末,气温随着一场冬雨骤降。
阴云密布的早晨,沈络在校服外面裹上灰扑扑的旧棉衣,顶着湿冷的寒风出了门。
今天是元旦假期的第一天,学校放了三天假,大门都关了,没法去自习,沈络便背着书包去图书馆。
她们学校评定奖学金是按综合成绩来的,期末考试占的比重最高,所以她得好好准备。
自从那次跟小叔他们吵了一架,沈络的态度一直很强硬,无论如何不能耽误她学习的时间,所以她不会再浪费周末看顾沈志涛。
罗娟一开始自然不同意。
沈络不在家带孩子,周末节假日她就得请假回家,没有加班费不说,领班还总是臭着脸说就她事儿多。
她没有像样的学历,也没有什么能挣钱的手艺,商场销售的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已经算很体面又相对轻松的了。
她想长期干下去,所以不能得罪领班,什么气都得受着,每天回家都憋一肚子火没地儿撒。
可是一提让沈络看孩子,沈络就把沈志涛打得她流鼻血的事拿出来说,还吵着要搬出去,让沈业成还她钱。
罗娟实在没办法,最后只能咬着牙妥协。
这场较量的结果是沈络终于可以自由支配自己周末的时间,就算假期学校不开门她也不会留在家里,有沈志涛这家伙在,她在家是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学习的。
休息日图书馆人比较多,为了抢到座位,沈络去得很早,在门口冒着冷风等了好久才等到图书馆开门。
好在里面有暖气,不至于冷得一边发抖一边写试卷。
一旦全身心投入学习,时间就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闭馆的点。
沈络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慌忙收起还没写完的卷子,险险地挤上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
这个城市的公交车司机像是接受过统一培训一样,开起车来一个比一个凶猛。
沈络在人群中艰难地抓着扶手,忽然想起来之前跟郁呈一起搭公交车去学校的场景。
她没站稳,差点摔到一个邋遢大叔身上,是郁呈伸手拉住了她。
像是跟回忆呼应起来了一样,司机一个猛刹,沈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冲了一下。
她连忙扶住旁边的座椅,这才没有彻底失去平衡。
同一时刻,她感觉到身后有人贴了过来。
一开始她以为对方也是没站稳,可是她都往前挪了,那个人还在往她身上贴。
沈络回头看了眼,见对方是个头发有些灰白的男人,看年纪都能当她爷爷了,她便下意识放松了警惕。
路口的信号灯由红转绿,司机又是猛地一脚油门,车里的乘客也跟着摇摇晃晃。
混乱中,沈络被挤到一个死角。
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挡在她面前,整个人都在往她身上贴,浑浊的呼吸喷洒在她脖子上,让她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
她想提醒对方让一让,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那人对着她顶了顶胯。
沈络忍着生理性的反胃,瞪着他问:“你干什么?”
男人像是没听到一样,还在继续往她身上压,她连躲都没地方躲,周围的人也全都没注意到她的困境。
她想呼救,却有些张不开嘴。
会有人相信她吗?
换了她是旁观者,恐怕也很难怀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会对小姑娘动手动脚。
那一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如果郁呈在就好了。
郁呈会帮她的。
他会相信她。
可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得自己面对这件事。
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就这么忍着吗?
不!
她不愿意就这么平白被欺负,不想回到那种逆来顺受的状态,即便郁呈看不到她的反抗,她也不想再丢脸了。
而且,现在她不反击,下次就会有别的女孩遇上同样的事。
一味忍让是对犯罪者的纵容。
沈络深吸一口气,在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想伸手摸进她的衣服时突然放声尖叫。
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被她的尖叫声吸引,纷纷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沈络用力推开挡在她面前的男人,趁机从缝隙里钻了出去。
她目标精准地抓住旁边的一个年轻女性,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声求救:“姐姐你帮帮我,那个爷爷是变态!”
她其实没有想哭的冲动,但还是硬逼着自己挤出了眼泪。
人们只会同情弱者,她要是表现得太过冷静,会让他们怀疑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受害者只有在符合人们想象中的模样时才会收获同情,而她现在唯一能获取的武器就是旁观者的同情。
被她抓住胳膊的女性看起来是个上班族,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明显很诧异,但是没有过度慌乱,还算冷静地看着她问:“发生什么事了?”
沈络往她身后躲了躲,哭着说:“那个爷爷他、他摸我……我好害怕……”
年轻女性对这种事最为敏感,也最容易共情。
女人护着沈络,把她跟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隔开,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那个男人。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那男人不知道是对此早有准备还是有过这种经验,一点都不见慌张,反而像是平白无故遭受了污蔑,愤愤不平地开始狡辩,最后甚至捂着胸口装作被气得身体不舒服。
事情跟沈络预想得差不多,他的年龄就是他的保护色,很多人轻易相信了他的辩解,开始给他打圆场。
“小姑娘是不是误会了,老爷子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做那种事。”
“车里人多,挤来挤去的,肯定是不小心碰到了。”
“老爷子别生气,身体要紧。这就是个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是吧小妹妹?”
沈络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她也拿不出来证据。
她刚刚站的地方是监控死角,那个老变态肯定是故意把她往那里挤的。
众人见她不出声,议论的风向一下子又有了变化。
“别是故意讹人的吧?”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就算缺零花钱也不能干这种事啊,你爸妈是怎么教你的?”
“老人家要是被气出来个好歹才是造孽,这姑娘长得挺周正,心思怎么这么恶毒。”
沈络气得眼眶都红了,抖着手抓着那个年轻姐姐的袖子,小声恳求道:“姐姐你相信我,他就是故意的,他的手都要伸到我衣服里了,而且他还用下身往我身上蹭……”
女人大概是相信了她的话,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温柔地说:“别怕,下一站我陪你下车。”
公交车一到站沈络就慌忙跳了下去,那个好心的姐姐帮她拦了辆计程车,还给她塞了五十块钱让她打车。
她想还回去,对方却只是在车窗外冲她笑,“拿着吧,剩下的拿去买杯奶茶压压惊,刚才的事不要太放在心上,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车子开出去的那一瞬间,沈络回过头再次跟她道谢。
看到对方站在原地笑着冲她挥手,沈络忽然感觉眼眶有些热。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靠眼泪博取同情了,却还是控制不住流了眼泪。
恰好苏彤发来消息问她明天要不要出去跨年,沈络抬手擦了下眼角,低头回消息说:“我打算去图书馆自习,快要期末了,我想好好准备一下。”
苏彤:那好吧/猫猫叹气.jpg
苏彤:我去图书馆找你一起自习可以吗?
沈络:当然可以。
她把图书馆的位置发过去,然后说:“我早上去得比较早,你要是确定过来,我可以帮你占座。”
苏彤:确定确定!谢谢宝贝/亲亲
沈络:那明天见。
苏彤:明天见!
沈络看着苏彤发过来的那几个可爱的表情,心里涌上一阵暖意。
她没有跟苏彤说刚刚的事,是怕让苏彤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反正她现在已经没事了。
苏彤自从那件事之后,不会再一个人坐公交车,也就不会碰上她今天遇到的那种人,所以她也不用提醒苏彤小心一点。
而且,她们明明都已经足够小心了,却还是会遇上这种事。
这说明问题不在她们身上,而是那些变态男的太过猖狂。
.
第二天上午,苏彤踩着图书馆开门的点过去,找到沈络之后,在沈络帮她占的座位上坐下,掏出资料开始复习。
沈络学习的时候向来很认真,苏彤没有打扰她,被她影响得也打起精神搞了一整天学习。
中午饭随便吃了点,晚上苏彤忍不住说:“络络,我们都学了一天了,去吃点好的犒劳一下自己吧。”
沈络本来是准备学到闭馆的,闻言有些犹豫,苏彤一看有戏,连忙缠着她撒娇:“络络,你就陪我一次嘛,我请客,今天可是跨年夜呢。”
沈络很快败下阵来,无奈地说:“那好吧,你想吃什么?”
苏彤双眼一亮,兴致勃勃地提议:“去吃日料怎么样?附近有一家很正宗的日料店,我带你去尝尝!”
沈络没吃过,感觉应该会很贵,下意识想让苏彤换一家,可是看到苏彤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她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家境的差距经常让她感到跟苏彤相处很有压力,苏彤请了她,她却不能等价请回去。
按理说,人际交往讲究礼尚往来,经济实力不对等,很难维持长期的平等关系。
她不想占苏彤的便宜,可是如果她去跟苏彤计较这个,又会让苏彤也跟着产生心理压力。
就像上次她想把外套借给苏彤穿的时候那样,她的敏感会刺伤苏彤,这只会让她们俩的关系更加难以为继。
想要维持平衡,她就得暂时忘掉那套世俗的规则,只要苏彤愿意被她占便宜就行。
现在她只能盼着顺利拿到奖学金,有了那笔钱,她多少能还回去一些。
那家日料店确实离得不远,从图书馆出去,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了。
店里人影绰绰,看起来生意很不错的样子。
沈络有些担心地说:“会不会没有空位了呀。”
这家店是单独的门面,不像上次那家火锅店是在商场,人多可以排号在外面慢慢等。
苏彤笑道:“放心,楼上还有包间。我妈有这家店的高级会员,我们可以拿来用,肯定会有位置的。”
沈络便没有再问,在旁边看着苏彤跟前台报了会员号,然后就有穿着日式浴衣的服务员过来领她们上楼。
店里的装修风格也很日系,光线不是特别亮,木制的棕色看起来很舒服,有种低调的古风美。
木地板擦得很干净,服务员的木屐踩在上面发出悦耳的哒哒声。
沈络没来过这种地方,连走路都特别小心翼翼,生怕把木地板踩坏。
跟着服务员上了三楼,两个人正要进包厢,就看到对面包厢的门被拉开,从里面出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恰好是熟人。
周文彬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苏彤,整个人都愣住了。
自从国庆假期的末尾跟苏彤出来玩了一次,他就感觉苏彤好像不怎么想搭理他了,对他的态度总是很冷淡。
明明头天晚上他们还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他送苏彤回家的时候王阿姨还很热情地想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可是一夜过去,苏彤就忽然对他转变了态度。
他搞不清楚原因,又不敢凑上去惹苏彤厌烦,再加上他前段时间在为打比赛做准备,整天忙得脱不开身,除了在教室能见到苏彤之外,私底下也没约过对方。
这会儿突然撞上了,周文彬不敢表现得太热情,拘谨地打招呼说:“好巧啊,你们也来这里吃饭吗?”
苏彤冷淡地应了一声,无视他的紧张和惊喜,转身进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