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声闷响惊醒的。
“咚——”
那声音像是谁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猛地睁开眼,黑暗中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摸索着按下床头台灯的开关,昏黄的光晕在房间里扩散,照亮了空荡荡的角落。
后背已经湿透,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指尖沾满了冰凉的泪水。
我不断的深呼吸,才让自己稍微好受一点。
五年了。整整五年,这个声音总在深夜造访我的梦境。
每次都是同样的闷响,同样的惊醒,还有那个始终背对着我、渐渐模糊的身影。
这一次,在梦境边缘徘徊时,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攥住了那人的手腕。
我试图看清那张面庞,只不过一瞬,就被反身抱住。
听见一个清而浅的声音:“别哭~”
那人好像很无奈,他的叹息拂过我发顶,掌心在我后背轻拍,似在安抚。
我没有说话,千言万语鲠在喉间,面对这个总是梦到的人,之前在脑海中酝酿出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简雾,”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唤我,指尖拭过我眼尾的湿意,“放过自己,好好生活。”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记得忘了我。”
我的身体先代替我做出了反应,摇头,尽管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是我……很重要的人吗?”
我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尾音几乎散在空气里。
他动作顿了顿,没说话,松开了抱着我的手,转身就走。
“你等等!”我踉跄着往前扑去。
他还是没回话,走得那样决绝,只留下一个瘦削挺拔的背影。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终究是徒然,我听见远处传来响声,梦境拉回现实。
五年,整整五年,我梦见了你五年,你到底是谁啊?
为什么叫我名字时……像是在告别?
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看着半开的抽屉里散落的药瓶,白色药片从瓶口洒落出来一些。
我盯着它们看了很久——这些本该让我安眠的小东西,最近越来越像无用的安慰剂。
不吃了,麻烦。
手机屏幕开开合合,最后还是被扔在一边。
我仰头靠着床沿,后脑勺抵着冰凉的墙面,试图在这短暂的寂静里找回呼吸的节奏。
铃声却在这时刺破了宁静。
屏幕上“刘姐”两个字跳得让人心烦。
拇指悬在挂断键上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滑向了接听——这个时间打来,多半是躲不过的麻烦。
“简雾!你还在睡?快看微博!”经纪人急迫的声音炸响在耳边,“出大事了!”
“哦。”
我慢吞吞地划开微博,心想这次又是哪个对家买的热搜。
花边新闻?
耍大牌?
还是轧戏?
这些事发生在我身上也算司空见惯,从我出道以来就没断过。
有的是人想毁了我。
我点开微博热搜,感觉自己的名字都要霸屏了。
#简雾滚出娱乐圈
#简雾包养林书泉成既定事实
#林书泉疑似遭受职场性骚扰
#拒绝娱乐圈不当行为从拒绝简雾开始
……
最刺眼的是第三条tag后面跟着的“爆”字,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林书泉的微博在凌晨四点二十分发布:
这件事困扰我很久了,每每想起都让我夜不能寐。为了事业,我选择了隐忍,但某些人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底线。今天,在试图自杀未果后,我终于决定把这件事揭露出来,我要站出来,为我自己,也为这个行业!
配图九宫格中,左下角那张格外刺眼。
照片里我醉眼朦胧地倚在林书泉肩头,手臂暧昧地搭在他肩膀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看这个背景,是江城大酒店那次,《泪痕》剧组杀青,饭局上推脱不了,不得已我喝了几杯。
想必就是那个时候他找时机拍的。
我盯着照片冷笑,想起初见他时,这个新人演员腼腆地递来剧本请教的模样。
手指滑动间,更多“证据”跃入眼帘:酒店大床上交叠的身影,泳池边缠绵的轮廓,甚至还有特写镜头捕捉到脚踝处那颗痣——与我的一模一样。
这些合成照片的技术堪称完美,连光线阴影都处理得天衣无缝。
除了喝醉酒那次有个正脸,其它的不是侧脸,就是背影。
我抓起桌上的威士忌猛灌一口,烈酒灼烧喉管的痛感让我短暂地清醒。
烈酒入喉,似在云端。
酒精真好,麻痹人的大脑,就好像真能忘却一切烦恼。
我切到自己的小号,发现刘姐已经用我的官方账号发布了声明,这个账号早就不归我管了。
评论区居然出现了几个《泪痕》剧组的演员为我发声,看来刘姐没少连夜打人情牌。但更让我意外的是热搜榜上突然空降的新词条:
#影帝彭洄合作愉快
点开词条,彭洄的认证账号在十分钟前发布了一张《无言》的官宣海报。照片里我饰演的少女站在梧桐树下,正是剧中早逝的白月光角色。配文只有两行:
我的白月光,期待与你见面。
简老师,合作愉快。
其实这部剧来得很突然,在此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我能接到的都是些招骂的边缘角色。而现在,彭洄的经纪人居然主动递来了橄榄枝。
这样的机会确实千载难逢。
彭洄到底图什么?
上次红毯相遇,我因为药物反应险些晕倒,是他及时扶住了我。虽然事后被他粉丝骂得狗血淋头,说什么“简雾装晕倒贴”之类的——但比起这些年经历的其他恶意,这简直不值一提。
可我也是人,也有负面情绪,只有酒精能让我好受。
我甚至开始迷恋这种感觉,就算没有那些药,我也可以缓解内心的不安。
这种短暂的麻痹感,比任何药都来得有效。
《无言》开拍前一天,不速之客到来,门铃突然疯狂响起。
透过猫眼,我看见林书泉像条丧家之犬般站在门外,头发凌乱,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他不断拍打着门板,声音嘶哑:“简雾!我知道你在家!开门!”
我掏出手机正要叫保安,电梯却在这时“叮”的一声打开了。彭洄迈着长腿走出来,身后跟着欲言又止的他的经纪人。
林书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活像见了猫的老鼠,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彭……老师?”我抵着门框,暗自庆幸挡住了身后堆积如山的酒瓶和外卖盒,“您怎么来了?”
“对戏。”他言简意赅,修长的手指晃了晃剧本。身后的经纪人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都替他着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彭老师,明天就开机了,不然我们明天去剧组再……”
“你该不会还没看剧本吧?”彭洄微微挑眉。
清而浅的声音,和梦境重合。
我一定是醉得不轻,居然会产生这种荒唐的联想。
“稍等,我收拾一下。”
五分钟后再次开门时,走廊里只剩彭洄一人。他正低头翻阅剧本,纸页上密密麻麻的荧光笔标记和手写批注格外醒目。见我出来,他极其自然地跨进门内,反手带上了房门。
要不说人家年纪轻轻就是影帝呢。
我之前看过一期彭洄的专访,追寻他的十二年演绎生涯。
镜头拍到过彭洄的剧本——边角卷得像烂菜叶,每页都爬满五颜六色的标注。据说他能在没有对手演员的情况下,对着一堵墙演到凌晨三点。
我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剧本边缘,突然想起五年前的初遇。那时我还是电影学院大二的学生,被恩师推荐出演《心动》的女主角。开机那天我才知道,男主角是已经小有名气的彭洄。
他是我人生中第一部戏的男主角。
时隔五年,时间和药物都让我对那段经历渐渐模糊。
我只记得彭洄这个人一定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和勇气,才会让我在今后的几年中面对一系列黑暗恶心的事情,也会想起自己最初的梦想就是拍好一部部戏,让更多人知道自己。
《心动》最终成为现象级纯爱片,全片最亲密的戏份就是结尾那个27秒的拥抱。
我居然清楚的记得那个拥抱,我紧张得NG了二十七次。
女主角的克制,隐忍,其实是一个新人演员生涩到发抖的表演。
“剧本看到第几场了?”彭洄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拽出。
“随时可以对戏。”我合上剧本。
其他的不谈,对于演戏,我从来都没懈怠过。
彭洄挑选了第二十四场戏:白月光成淑无意间得知周言童年的悲惨经历时,流泪安抚的那一段。
按理说这种情绪戏是我的强项,可当对上彭洄那双浸满痛楚的眼睛时,我竟罕见地卡壳了。
周言是哑巴,虽然是后天的,但是在整部剧里面也没有几句台词。
这个时候考验的就是彭洄的演技了。
彭洄是不会让人失望的,一秒入戏进入状态,无声落泪,像是正在经受住极大的痛苦。
他用手语比划:这样的我,还能被你接受吗?
这个动作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我心口。
我提前了解过手语。
成淑的情绪突然排山倒海般涌来——我猛地别过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大概能体会到成淑现在的心情,如同剧本中写的:她心都要碎了。
带入情绪和角色,成淑像是暂时占据了我的身体去爱周言。
我终于抓住了感觉。
成淑不该是强忍泪水的,她应该像对待易碎品那样,轻轻捧住周言的脸,用拇指一遍遍拭去他的泪水。
“我们结婚吧。”我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