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站在欢腾的人群边缘，脸上那副茫然无措的神情尚未褪去，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被押送的阿尔伯特时，他微微低下头，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
就在这个动作的遮掩下，一个极淡却满足的笑意在他唇角一闪而过。
他并不蠢笨。
或许在那些大人物眼里，他不过是个好利用的棋子，但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一个祖祖辈辈都扎根在斯莱德的平民，对这片土地怀着怎样的眷恋。
雷蒙德的祖父曾在这片广场上卖过陶器，他的父亲在这里做过木工，他的孩子在这里学会走路。
斯莱德的每一条街巷都刻着他家族的记忆，每一寸土地都埋着他先人的汗水。
当阿尔伯特用金币和花言巧语诱惑他时，他比谁都清楚，这座正在焕发新生的城市，绝不能被拖回那个权贵可以随意践踏平民的旧时代。
他也许会为了生存做出短暂的妥协，但只要能看到一点希望，他便可以奋力反击。
“这是我们的城市。”
他在心底默念着，目光掠过广场上每一张洋溢着希望的笑脸，即便要为此付出代价，即便同样也要接受审判，他也绝不后悔。
有些人为了金币出卖灵魂，而他，宁愿用暂时的污名换取这座城市的未来。
当卫兵将雷蒙德带到审判席前时，广场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人们还记得这个看似憨厚的男人在阿尔伯特阴谋中扮演的角色。
要是没有他，刚刚那场审判绝对不会这么顺利。
米娅展开新的卷轴，清晰地说道：“雷蒙德，你参与阿尔伯特·莫尔顿的阴谋，本应受到严惩。但经查证，你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其胁迫，且在审判过程中有主动坦白的行为。”
她顿了顿，环视在场民众：“根据斯莱德法典，以及斯莱德人民的探讨，对于受胁迫犯罪且能主动坦白者，可酌情从轻处罚。
现判决如下：判处雷蒙德缴纳罚金五银币，此款项将用于城西道路修缮。”
这个判决让广场上一片哗然，五银币对一个平民来说虽不是小数目，但远比众人预期的劳役或流放要轻得多，甚至称的上仁慈。
雷蒙德抬起头，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他深深鞠躬：“我接受判决，感谢法庭的宽恕。”
就在他准备离去时，菲奥娜突然站起身：“等等，雷蒙德虽然犯了错，但我相信他并非出于本心，请收下这个。”
她将一枚银币放在了雷蒙德掌心：“忘记不愉快吧，斯莱德永远都是你到家。”
令人意外的是，曾经指责过雷蒙德的民众纷纷响应，一个铜板、半个银币，很快凑足了大部分罚金。
雷蒙德握着沉甸甸的钱袋，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红了眼眶他向着广场上的民众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去缴纳罚金。
乔什站在人群中，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这才是真正的审判，既维护了法律的尊严，又给了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转身对身边几位尚在观望的商人说道：“都看见了吧？在这里，规则不是写在羊皮纸上装点门面的，连菲奥娜大人的堂兄触犯了底线，也逃不过审判。”
一个曾经犹豫不决的布商连连点头：“看到了，全都看到了……”
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审判的严肃，一位见惯风浪的老商人眼眶微微发红，声音是颤抖的：“整整四十年……我走过十几个城邦，第一次见到、见到一个愿意理解商人苦衷的城市。”
浑浊的泪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滑落：“在别的城市，我们商人是什么？是肥羊，是随时可以宰杀的牲口，一旦出事，我们永远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
年轻的布商一把擦掉眼泪，激动地说：“我要在这里定居，他们我们也会被胁迫，也会走投无路！他们知道我们不只是唯利是图的小人！”
“没错。”乔什点头，“更重要的是，平民们自发为雷蒙德凑齐罚金，这说明什么？说明在这里，商人不再是被孤立的群体，只要我们遵纪守法，就能真正融入这座城市。”
“我决定扩大店铺规模。”一个粮商突然宣布，“我要把儿子接回来，让他在这里安家。”
“我也要去申请新的经营许可。”另一个商人接口，“这次我要做正经生意，再不走歪门邪道了。”
乔什举起双手，高高的挥舞，仿佛这样就能表达他的激动。
“敬斯莱德——第一个把我们当人看的地方！”
“敬斯莱德！”商人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这声音里带着被理解的释然，带着重获尊严的激动，更带着找到归属的狂喜。
他们见过太多城邦，商人要么被压榨，要么被歧视，从未被真正当作城市的一份子。
温暖的灯火中，商人们举杯相庆，他们庆祝的不仅是雷蒙德得到宽恕，更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心经营、不必整日提心吊胆的家园。
哈伦看着这些家伙忘我的欢呼，他没有欢呼，也没有参加接下来商人们的酒会，不用想这些佳慧一定会喝到天亮。
热闹的喧哗中，他选择了安静的离开，一步一步的走过这个他人生中走过的最特别的城市。
几天后，哈伦再次站在教堂外，这次没有携带任何礼物，脸上带着连日思考留下的深刻疲惫。他的眼窝深陷，胡须也有些凌乱，显然多夜未得好眠。
“菲奥娜修女大人。”他的声音干涩，“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需要和您谈谈。”
在简朴的会客室里，哈伦望着杯中摇曳的水光，终于开口："这些天，我走遍了斯莱德的每个角落。
我看到了平价的面包，看到了教堂外识字的孤儿，看到了平民脸上久违的笑容，这座城……好得让人不敢相信。
“我相信这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城市，他就像光明典籍中描述的至高神国一般，没有人不想来到这里，并在这两件定居。”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里带着近乎痛苦的困惑：
“但是，大人，您知道外面的情况吗？教皇已经不管事了，几位主教肆无忌惮，开窗户需要缴纳窗户税，吸烟需要缴纳烟炉税，连在门口放一个花盆都要缴纳景观税，处处都要交钱，很多人都要活不下去了。
但他们的钱除却大人物的享受，还养活了大量的军队。”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就在上月，光明骑士团刚刚血洗了不肯缴纳十倍供奉的北境要塞，三千守军无一生还！连皇室都不得不向教会低头。”
哈伦双手撑在桌面上，眼中满是血丝与绝望：“在这样的世道里，您却在这里推行公平、减免赋税、让孤儿吃饱饭，让商人有利可图。
您建立的这一切太美好了，美好得让人害怕，因为我亲眼见过，如此美好的事物，总是最先被这个残酷的世界碾碎。
现在，请您告诉我，这到底是希望的种子，还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转瞬即逝的美梦。”
菲奥娜安静地听完这番泣血般的质问，她站起身，塞西莉小姐为这座城市所做的一切见到了成效，没有人不爱这样的城市。
“哈伦先生。”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充满了力量，“正因为外面的世界如此黑暗，斯莱德才有了继续存在下去的可能。”
她转过身，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您说得对，我们随时可能被碾碎，若论实力，斯莱德的力量在教廷面前就像一只不起眼的蝼蚁。
但您想过没有，为什么碾碎我们需要动用大军？为什么不能像对付其他城邦那样，一纸敕令就让我们屈服？"
哈伦愣住了。
“因为在这里。”菲奥娜的声音突然充满力量，“每个工匠都会为守护自己的作坊而战，每个母亲都会为保护孩子的未来而战，我们确实弱小，但我们有千万个战斗的理由。”
她走向哈伦，目光如炬：“教会用恐惧统治，皇室用权术维系，但斯莱德，我们用的是希望，而希望，恰恰是这个世界最害怕的东西。
因为他们可以摧毁我们的城墙，却无法摧毁每个人心中已经被点燃的光。”
哈伦的目光追随着菲奥娜的身影，他为菲奥娜想描述而热血沸腾，但声音里却带着苦涩的清醒。
“您说得对，希望确实是最强大的力量。但请容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当光明骑士团的铁蹄踏破城门，当那些被您赋予希望的平民倒在血泊中时，您要如何面对他们临终的眼神？”
菲奥娜看着哈伦。
“但是我不会让他们倒在血泊中。”她轻声说，“光明的铁骑踏不破这座城市，不管您相不相信，我们在斯莱德所做的一切，并非起源于天真与善良，而是深思熟虑。”
哈伦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修女，他是那么的温柔，又是那么的坚定，让人不由自主的就去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这个向来精明的商人第一次流露出全然虔诚的神情：“请允许我留在斯莱德，不是作为商人，而是作为一个想要见证传说的人。”
谢谢宝们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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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