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
林轻低头，看向手机屏幕里那两个刺目的字眼。
“沈雾”这两个字，如果输入搜索软件，弹出来的大概是“天之骄子”、“爆火的顶流歌手”、“沈氏股价大涨，沈家近期又做了某某公益”之类的关键词。
而放在林轻的通讯录里，则是经年不动地躺在列表的最下方吃灰。
这个人，林轻和他隔着太遥远的距离。
所以也几乎完全没有联系。
甚至在抄袭事件爆发后，余羽粉丝跳出来大张旗鼓声称余羽是一众人等、特别是沈雾的团宠小师弟后，林轻才知道余羽原来就签在沈家公司的名下，余羽平日里口中那个对他特别好，处处照拂他的师哥原来就是沈雾。
林轻点开对话框。
两人完全不熟。
对面的沈雾语气很官方，前来询问林轻前些天的赔偿事宜。
沈雾此前还在国外出差没回来，也不知道对于此次的“抄袭”事件是否有所耳闻。
他刚刚发信息来和林轻商量的赔偿事宜，是抄袭事件被爆出后，林轻在收工回家的路上被余羽粉丝围堵推搡的事。
当时林轻和余羽正在录制同一档节目，就在余羽公司的演播厅内。
楼下有余羽粉丝组织应援，正好碰见林轻收工出来，余羽粉丝咒骂了林轻几句后大概情绪上头，有几个人跑上前来推了林轻一把，林轻一时不察，踉跄了几下后磕在了一旁的墙上。
当时保安很快出面制止，余羽的公司还算负责，安排人带林轻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
也就是这次检查，查出了林轻身上的绝症。
隔天，林轻在医院里拿到了自己的检查单。
结清检查费用后，林轻回绝了继续跟进赔偿的事宜，也没有再和余羽公司的人联系。
这会儿，余羽公司负责赔偿事宜的工作人员大概是联系不上林轻，无奈之下只能求助公司的少东家沈雾。
沈雾和林轻曾一起录过节目，出于礼貌互相加了微信，虽然平时从无联系。
沈雾这次发信息是来告知林轻——如果那天的检查出了什么问题，不用担心，公司会全额赔偿负责到底。
林轻盯着对话框上的字，片刻笑了一下。
那次的冲突，在余羽粉丝的推搡之下，林轻只是手臂在墙壁上划擦了一小下，破了点皮，不算什么大事。
问题大在别的地方。
不久前林轻就时常感觉熬夜直播时心脏出现刺痛，偶尔喘不上气，他只以为是压力太大平时太忙，休息一下总会好的。
但没想到不是休息一下的事。
确实是他一直以来都活得太累太紧绷了。
他马上就可以休息很久很久了。
“嗡”的又一声响。
或许是见林轻没有回复，手机上很快又进来了一条新信息。
沈雾又说，如果林轻这边还有什么另外的需求，也都可以尽管向他提。
还真是事无巨细，在对待余羽的事情上。
林轻不禁感叹。
沈雾这位沈家大少爷竟然俯首帖耳亲自来他这里细致处理。
是怕他因为这事而纠缠上余羽，给余羽带来麻烦？
毕竟圈内公认的粉丝闹事艺人承担。
余羽粉丝线下直接动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肯定不小。
但沈雾其实想错了，林轻不是这样的人。
他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纠缠上余羽。
而林轻真正想纠缠的，有关于抄袭的事，他没有证据，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再来给自己翻案了。
三个月的时间能干什么呢？
或许能让他彻底忘掉这些纷扰，干干净净地回到最初的地方吧。
林轻笑笑，伸手退出聊天框，点击沈雾的头像，下面弹出一行红字——删除联系人。
指尖正要触碰屏幕。
“嗡——”的又一次持续震动，手机屏幕上“删除联系人”这行字消失，瞬间切换成了来电模式。
来电人显示——还是沈雾。
林轻闭上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脑中不知哪根神经倏地被点燃，一向平和的林轻不知怎么突然有些怒了。
到底还想要干什么？
没完没了了是吧？
全额赔偿是吧？
负责到底是吧？
那抄袭的事也请你一并负责一下好了。
“抱歉师傅，我暂时有点事不坐了……”
林轻弯腰给刚刚叫到的出租车司机道了声歉，抬手关上了刚打开的车门。
在司机的骂骂咧咧声中，林轻转身，没有再回家，而是慢慢走回了自己为了直播租的那间小出租屋里。
当时为了省钱，出租屋租在有些偏远的郊区。
躺在床上抬头，能看到天空一角的星星。
再仔细一看，那不是星星，是外边高架上高高挂着的灯。
林轻躺在床上，拿出那张已经过了点的火车票，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
原本这时，他应该在火车上随着车身摇晃，看着车窗外的日头渐渐落下，听车内夹杂在泡面火腿肠间高低起伏的喧哗。
一觉睡醒，或许已经到达雪山脚下。
雪山，长在辽阔的高原上。
林轻从小生活在地势相对较低的平原地区，从前也没有去过高原。
第一次去，可能会有高原反应，会血氧下降，头疼难受喘不上气来。
很不巧，林轻得的就是心脏类的疾病。
他在准备去之前有做过一些这方面的功课，但不多，其实也无所谓了，他只求别到时候吓到别人就好。
而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去了。
林轻忽的皱了一下眉。
又到时间了。
预料中的疼痛渐起，林轻躺在床上攥紧了拳，指甲掐入指节的疼痛根本无法分担体内突如其来的钝痛，额头上立刻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林轻闭上眼睛，默默调整着呼吸，片刻终于扶着床沿慢慢走下了床，从包里摸出了颗止痛药直接吞了下去。
这是医生给他配的加大了剂量的止痛药。
很好用，暂时能把他从痛苦中解救出来。
或许刚刚思绪一时太过混乱，竟然过了点忘记吃了。
林轻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感受着止痛药在体内渐渐起效。
随后他拿起手机。
沈雾早前发来的那条信息还静静地躺在聊天列表里。
他最终没有把沈雾删除。
林轻这时突然想起，除了录节目外，他和沈雾在大学的时候其实也是见过几次的。
在当时学校的乐团里。
那时才刚大一。
高考完后，林轻被他妈妈用“喝农药”这一绝招逼着报了物理专业，而沈雾所在的作曲系，才是林轻真正的目标。
沈雾本人，曾经也是林轻努力的目标。
但也只是曾经。
在作曲系旁听了几次课后，有位老教授发现了乐感上很有天赋的林轻，邀他进入了学校的乐团。
一次学校乐团外出表演获奖，众人商议着一起去学校后门的酒吧小聚庆祝一番。
第二天林轻提前来乐团拿谱子时，还没走近，就听见空荡荡的排练室里似乎传出了两人低低的说话声。
林轻听了出来，其中一个人是沈雾。
另一个人向沈雾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你父亲的秘书。”
林轻脚步一顿，下意识觉得不该去打搅他们。
正要后退一步转身时，林轻隐约听见那位秘书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门内传了出来。
大概是说沈雾昨天晚上去酒吧时被人拍到了，他父亲传话，让他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形象，不该去的地方绝不能踏足，更不能给沈家传出什么负面新闻来。
林轻蓦地抬眼。
透过逆光的窗沿，林轻看见屋内少年清瘦的脊背挺直，他愣了片刻，半晌点头说道：“好的，我明白了。”
林轻想起不久前才在新闻里看到过的沈家近期做的各类公益汇总的列表。
原来天之骄子如沈雾，也有他的弱点。
沈家既然这么害怕负面新闻，那么，沈雾你要是被爆出和一个深陷抄袭丑闻的人有什么联系，会是什么后果呢？
林轻不知道。
但他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后果。
其实他也不需要做太多，只要尽量和沈雾多接触，然后再是偷拍，诬陷，热搜，黑料。
这些圈内常见的手段林轻太熟悉了。
甚至不需要他动手，有的是沈氏集团的对家盯着沈雾随时出手。
但林轻其实是个干净的人。
他没有抄袭，也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沈雾就算真和他有什么联系也不会脏了沈家的门。
“抄袭”事件是余羽——也就是沈雾亲爱的小师弟团队偷了林轻的曲子之后，反过头来泼给他的脏水。
也就是说，要是沈雾真的因为林轻的原因脏了沈家的门，那也是因为余羽那方泼给林轻的脏水，不是因为林轻本身。
林轻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在他身边和他接触的朋友自然也无罪。
如果有罪，有罪的是自己抄袭还反过来诬陷他抄袭的人。
所以，他不背负因果。
所以，沈雾如果想要自己干净，就需要先把干净重新还给林轻。
不过，沈雾这样的高岭之花也着实不好接近。
但和林轻家的情况一样，沈雾他还有个不成器的弟弟。
如果接近沈雾较为困难的话，那么接近这个弟弟应该不算太难。
也一样是沈家，也一样需要沈雾来处理舆论。
但前提是，林轻得先要接近他们。
林轻再次拿起手机，点开对话框，终于给了在手机里静静躺了很久的沈雾的那句问话答复：“是还有些问题。”
随后林轻伸手，又拿了一颗止痛药仰头吞下。
紧接着他伸出手臂挪到墙边，模仿着那天被余羽粉丝撞在墙上的动作，一咬牙，用力对着墙面划擦了一记。
已经结了痂的皮肤再次被无情撕裂，露出了内里渗出血珠的软肉。
这下，止痛药再大的剂量也不够用了。
林轻额头细密的汗又一次冒出。
“伤口几天了还不见好，你们公司的人也联系不上。”
林轻这么说着，拍了张还流着血的伤口照片给沈雾发了过去。
对面沉默片刻。
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片刻后手机亮起。
对面的沈雾给了他回复：“我明天在公司。”
林轻笑了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