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个按钮，按下后你就能从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地消失，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没有人记得你存在过，你会按吗？”
林轻垂眼，手机屏幕上的字眼清晰地映入眼帘。
林轻的手指下意识朝那处移去，点开了贴子。
是某个社交软件上的一个问答，底下有红蓝两个投票选项。
红的是“会”，蓝的是“不会”。
林轻的手悬在按钮上方。
还没投票，所以他暂时看不到票型的分布。
片刻，林轻笑笑，十分干脆地把手伸向了红键上方，按了下去。
下一刻票型出现。
——百分之五十一对百分之四十九。
还挺平衡。
林轻稍有些讶异，竟然有这么多人和他同样选择。
而选择蓝色那方，有人在底下留言道：“我不想妈妈忘记我。”
“对，还有我的小狗！”
林轻突然想，如果真像上面描述的那样，他要是消失了，那他之前写的那么多凝结了他心血的歌，是不是也会随之消失？
垂眸的一霎，林轻看到快要暗下的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一下。
是他的微博又持续收到私信。
纷至沓来的，是一众的谩骂声。
“去死吧！”
“抄袭的人就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竟然敢抄我们余羽小天使的歌，你知道余羽是谁吗？”
“余羽可是沈雾的小师弟，有沈雾和他家的大公司保驾护航，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林轻放下手机，站在十字路口仰起头。
烈日刺得他睁不开眼。
就在几天前，有人从这里——市区最繁华的路口纵身一跃。
是个苦苦讨薪的农民工。
一时间万众哗然，拖欠薪资的资本家被万人唾骂。
声势浩大的寻死，似乎总有目的。
或是那个农民工，用自己的肉身最后一搏，以求最终的公平正义。
又或许是林轻他妈妈，总会在他不按着她的意志行事时，放声大喊：“你再这样我就喝农药去，让大家都知道你亲妈是你给逼死的！”
都是一场表演。
为了无可奈何的正义，或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而林轻在想，如果他从这儿跳下去的话，那些谩骂他的人就能相信他没有抄袭吗？
不会的。
因为他没有证据，他也不知道自己随手记在本子上的旋律，怎么会被人先行挪用发表，甚至一个字都没有改动。
而对方余羽，如同刚刚那些人所说的一样——是沈雾的小师弟，有沈雾和他家背后的大公司保驾护航。
沈雾更是公认的天之骄子，从少年时期出道就爆红的顶流歌手，背后的沈家更是深不可测。
而林轻却只是个没有团队，从最底层的直播唱歌火起来的小艺人。
甚至连林轻的家人，他的父母，他的哥哥，也都更喜欢余羽。
妈妈嫌林轻直播唱歌不是个体面工作，不像博士生的哥哥那样让她脸上有光。
但她不知道，哥哥这样木讷只会埋头搞研究的人，能在研究院里待得安稳，林轻在暗中费心费力跑了不少路子。
爸爸和哥哥类似，都是不懂变通的老实人，在单位多年来升不了职，却是个极其严肃迂腐的学究。
小时候读书那会儿，林轻一次不小心忘带作业本被老师批评，他爸指着他鼻子骂他的样子如同天塌下来了一般。
现在他被指控抄袭，被全网唾骂，就更是罪无可赦了。
而他们都喜欢余羽。
从前过节，一家人坐在客厅看电视，电视上的余羽穿着翩翩出尘的衣服，踏着雾蒙蒙的干冰缓缓走出来，举起话筒一展歌喉，父母和哥哥都忍不住笑着夸赞。
——真厉害啊，能上这样的大电视台唱歌！
——衣服也好看，表情也松弛，一看就有水平！
——唱错一句又怎么了，哪里唱得不好？人家能上台那是他的本事，你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你上台啊？
——你看看，都是唱歌，看人家多体面，跟你似的，整天举着个手机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是啊。
谁跟我似的。
林轻低着头想。
可你们知道吗，余羽弹的是几位数的钢琴，请的是林轻连仰望都望不到的老师。
余羽八岁参加国外的唱歌比赛，回国直接进了大师培训班，而八岁的林轻，连钢琴都没有摸过。
这样的信息差，别说大师班什么时候招生，要不是因为这次事发，余羽粉丝拿两人过去的经历对比来嘲讽林轻，林轻连“大师班”这样的存在都完全无从得知。
就像这个名字一样，余羽，羽毛一样轻盈美丽，是因为身后有风托举着他。
而林轻自幼热爱音乐，他只能从最底层的街头，从直播干起，还要听他妈妈说他让大家给他点赞关注的举动像个叫花子。
所以妈妈，你们给我铺路了吗？
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才堪堪和余羽站上同一个舞台。
我拼命奔跑，所以不体面地满身尘土。
而他轻轻松松，所以光鲜亮丽昂首挺胸。
因此你们都喜欢他，说他出尘，看不起我，说我低贱。
林轻就这么一步步磕磕绊绊地走来，逐渐积累了不少粉丝流量和代表作，在一次唱歌比赛夺冠后终于火了起来，有了各个平台的节目邀请。
眼看着马上就要好起来了。
但紧接着他很快就被爆出抄袭，抄的还是众人的团宠小师弟余羽，余羽身边有沈雾等这么多护法在，林轻肯定完了。
最新的新闻推送这么说道。
家里人虽然不关注娱乐圈，但也会看新闻。
林轻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很安静。
没有他本以为的尖锐的谩骂。
爸爸摇着头叹气，一言不发地独自进了屋子，如同他是脏东西一般不愿再看他一眼。
林轻上前一步。
哥哥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发呆。
“我没有抄袭。”林轻眼神朝着前方，机械般开口，低低地说了一句。
“你……”哥哥回过神来，抬眼看他，像是在跟他解释什么一般认真开口道，“就跟做研究一样，学术不端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可那是我先写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一旁擦桌子的妈妈回过头，淡淡地斜了林轻一眼，嗤了一句：“那怎么？人家余羽还能抄你的？”
林轻的身形霎时间顿住，正要说出口的话在喉间逐渐结成了冰。
是啊，余羽他是个多么高贵的人，怎么会碰我这种低贱的人的作品呢？
是这个意思吗？
“这下好了，我们老林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妈妈嗤笑一声，“啪”的一下把擦完桌子的抹布丢进了水槽里。
一声响动后，屋里陷入了沉寂。
“要不你先……”
哥哥站起身，似是要对他说些什么。
林轻没有再听。
他转身走出屋子，匆忙之下脚下被绊了一记。
低头看去，是家里不久前新装的地暖。
林轻家所在的城市地处南北交界处，冬天又湿又冷，也没有集体供暖，空调怎么开脚下都像是一团冻住不化的寒冰。
父母当年也算是文化人，文化人最讲体面，最爱面子，但却没什么钱。
他们宁愿在外面装大方请客，家里潮湿阴冷直钻进骨头缝里，平时坐着都瑟瑟发抖。
哥哥在研究院沉默寡言埋头苦干，但项目经费从不过他的手，也是个按时领钱的穷学生。
最后还是林轻咬了咬牙，用直播唱歌赚的一大半钱给半旧的老屋里全都装上了地暖。
甚至装完后全程的缴费维护，其他人不知是不懂还是懒得管，都是他事无巨细地定期盯着处理。
心头的钝痛再次袭来。
林轻回过头，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浮现心头的还是这两个字，算了。
和私信里不堪的咒骂话语一样，他确实快要死了。
就在网上爆出他抄袭后没几天，他在医院里查出了绝症。
医生说，他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了。
私信里的众人让他去死，但林轻没想过从哪儿跳下去。
他也不想要声势浩大。
这不是一个科幻的世界，所以，甚至也没有按下按钮就能消失的魔法。
如果有的话，说不定还能证明他的清白。
——他按下按钮消失后，所有有关于他的一切全部消失，连带着抄袭他的那首歌也一并消失，不被旁人糟蹋一分一毫。
可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世界。
林轻只是这个世界里最最普通的一个人。
他最后能选的，只是悄无声息的消失。
他早已没有任何牵挂，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了。
他想抽身离去，和这个污浊的世界永久切割。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追出来的林轻他哥。
林轻抬眼，和他的兄长对视。
虽为亲兄弟，但林轻和他哥其实不算太熟。
印象中哥哥总是沉默寡言，整日闷头读书，回想起来，只能记起记忆泛黄的少年时，暑期漫长，风扇嘎吱摇晃，客厅一角，林轻坐在凳子上轻晃着腿，哥哥在一旁给他辅导功课，并提醒他不能晃腿，不然一会儿爸爸回来了准会挨骂说他不守规矩。
哥哥最后成功申上博士，是他们老林家的骄傲。
而林轻大学毕业后不去考研，整天只知道搞直播唱歌，不务正业，最后还败坏了老林家的名声。
林轻闭了闭眼。
“我走了。”他轻声开口。
“你……”或是总归血脉相连，哥哥不知察觉了什么，突然紧盯住他问道，“你去哪儿？”
“你管他干什么！”隐约听到屋内妈妈尖锐的喊声传来，“他现在本事大了，自己做错事还朝我们发起脾气来了！有本事永远别回来了！”
林轻低下头。
本想最后再看一眼自小长大的家，现在觉得也没必要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那张火车票。
是火车票。
不是高铁动车，是一张最普通的绿皮火车票。
他也没有太多行李好收拾，慢慢走，去哪儿都行，最西边，最北边。
看一看雪山，看一看麦田。
反正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或许等到数年后余羽功成名就，粉丝回顾他的来时路，可能会偶尔提一嘴林轻这个曾经妄想蹭他一笔的炮灰。
但他死都死了，也不会过多赘述。
林轻笑了起来。
是啊，反正死都死了，也无所谓了。
林轻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他大步走远，转身汇入了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
随后他伸手，叫了辆出租车准备赶往火车站。
而这时，“嗡”的一声响。
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新信息。
自林轻出事以来，不知是对他此次行为的唾弃，还是怕被牵连着一起挨骂，几乎再没什么人和他有什么联系。
林轻一时好奇这会是谁。
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发信人为——沈雾。
“按下按钮就消失”的投票来自网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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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