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朝夕相伴的姐妹，转眼间恩宠不复，那下一个是不是就是自己？
孔贵嫔已经是没了主意，匍匐在贵妃裙前，急忙表忠心，“娘娘尽管说，什么帮不帮忙的，就算是娘娘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啃一声！”
白珠噗嗤一笑，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若有所指道：“龚氏愚蠢，妹妹却实在是个一点就透的玲珑人儿，那么我也就直说了，我不要你上刀山，也不要你下火海，只要你和龚家递个信儿，义愤填膺道此事是贵妃跋扈，实则在有意刁难龚氏，要他们向江总求情，万要将龚氏保出来，到时候你会区陛下面前为她作证。”
孔贵嫔一脸茫然，眼中尽是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贵妃要故意向龚家透露此事，有意为敌。
龚家是那些依附江总的名门望族里数一数二的，朝中为官者众多，龚氏的父兄皆任要职，如果他们联合其他家族一起讨伐贵妃，贵妃不一定能落到好。
白珠呢，也看出来了孔贵嫔的疑惑，她微微一笑，转动着腕间的玉镯道：“妹妹想的不错，我正是要在龚家人口中落下恶名。”
孔贵嫔茕茕上前，“娘娘这是何必呢，龚氏是个糊涂人，您再恨她，眼下她被废为了庶人，往后也不会戳进眼窝子了，龚家到底势大，得罪光了也对您无益啊！”
可白珠自有她的打算，起来曼声道：“妹妹别急，好戏在后头呢，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她斜斜睨人一眼，“妹妹听话，我自会保你和孔尚书恩爱如常。”
后头那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的孔贵嫔脑袋嗡叫不停，她花容失色，退了几步喃喃道：“您说什么，妾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不要紧，心里头明白就成了。”
白珠撂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望仙阁。
孔贵嫔迫于压力，行动十分迅猛，到了第三日就已经水到渠成。这天陈叔宝气急败坏，一下朝就冲进了结绮阁，那阵仗，里头伺候的宫人见了，顿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唯有白珠敢迎难而上，关切道：“陛下是遇上什么事了？”
陈叔宝长呼一口气，仿佛将胸腔中那口积压到现在的浊气全部吐尽了，他阴沉着一张脸坐下，目光在跟前的贵妃身上巡梭。
“今天朝上，御史中丞奏报，说朕溺宠贵妃，苛待龚氏，公私不明，黑白颠倒，实乃祸国之兆。”
白珠惶惶跪下，“此事都是妾身的错处，不该同龚妹妹有争执，一时失了身份，如今倒叫陛下为难！”
为难确实是有，但知道错不在贵妃，尤其是贵妃脸上那道伤痕犹泛着微红，他怎好苛责？
陈叔宝牵起她的手，叹道：“爱妃这是什么话，要不是你受了这样的委屈，朕也不会知道龚氏原来如此嫉恨你。只是龚家在朝堂上帮着说话的人不少，不过这件事，朕自会想法子处理的。”
这位御史中丞原是江总的得意门生，龚家和江总之间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毛喜已经查明了江总受贿一事，但这棵大树要一朝一夕铲除干净，实在太难。
陈叔宝其实明白，这不仅仅是后宫争宠那么简单，是江总在有意联合其他权贵们，给自己下马威。
白珠顺着他的力起身，掖了掖眼角道：“御史有谏言之责，不过话也说得太难听了，祸国...这是在诅咒国运呐！”
陈叔宝脸色越发难看，将手上的碧玺珠串往案上一拍，“哼！他们这是打量着朕好性，你是没瞧见那场面，御史中丞一进言，身后一大片官员跟着在那里附和，朕没作声，他们便跪下想效仿汲黯来个死谏，乌压压跪了一大排，放眼望去，还能立在其中的竟寥寥无几。”
白珠在他对面坐下，叹息道：“这些年来，七尚书中以吏部尊大，能掌铨选，升迁擢降都是吏部一句话的事儿，御史中丞兼领吏部尚书的职务，满朝文武，哪个敢逆着他？”
这话倒是提醒了陈叔宝，他思忖道：“今天也算是看清了，江总和龚家党羽众多，都是这些年朕一味纵容的结果，朕欲任命左户尚书蔡征为吏部尚书，让他择贤而用，不重门阀士族，剪除那些爪牙，贵妃以为如何？”
白珠歪头，“陛下是想重启汉朝时期举孝廉的选拔制度吗？”
陈叔宝倒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单纯更信任蔡征，想把那些跟他作对的人全部赶下台，不过贵妃的话为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他迟疑道：“若是能将这些士族打压下去，倒也无不可。”
“陛下想法很好，只是哪怕是举孝廉，也都是先以声名为重，再由地方推举，那些真正的寒门子弟恐怕会被埋没，陛下何不在国中办一场‘选秀’？”
陈叔宝没弄明白，“这官员选举，还能像选秀那样？”
白珠笑眼弯弯，“当然能呀，陛下想想，每年从各地采选上来的美人，都要先经过郡州勘验，要容貌端丽姣好，身材秾纤合度，这是大看。再送到宫中验身，要肌肤白嫩，腋下无味，双足纤美，这是小看。等正式进了内廷，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教习礼，才会有机会在陛下跟前侍奉，若是像举孝廉那样，全由地方官员推举，难道陛下不怕他们会自己昧下美人，光挑些歪瓜裂枣给陛下吗？”
能将后宫选秀和前朝官员选任结合在一起，说得这样有理有据，让自己听得兴致盎然，天下唯有贵妃一人。
陈叔宝津津有味的补充道：“样貌仪态都是其次，最重要的要会体察上意，知情识趣。若是光长了张脸，却没眼力见儿，那朕也不稀罕。”
说起美人，陈叔宝心情就豁然开朗了许多，抚掌道：“贵妃这个提议好啊，只是这大看小看，该怎么用在选举贤才上呢？”
白珠说稍待，她移步到书案前，展纸提笔，一阵沙沙作响后，拿来呈给人看。
“这大看就是大选，陛下可以设为三等，以县乡、郡州、中央层层递进，譬如一位才子要先经过县乡所设的考试，才有资格进入郡州考试，等到了统一时间，再从各地来建康，由吏部安排主考，中者陛下为他们设宴，亲自接见，这样这些人才都是经过重重选拔，也能为陛下所用，岂不一举两得？”
陈叔宝倒是很会举一反三，颔首道：“这就像是宫里的美人，都得先由教习司调教好了，再经过贵妃相看，最后才送到朕跟前。”他说着意味深长的一笑，“那个何珍儿甚好，朕打算破格封为婕妤，就赐住在望仙阁，也算是补了龚氏的缺。”
白珠福了福身道：“恭喜陛下再得佳人了。”
陈叔宝虚虚抬手，“还是贵妃慧眼如炬。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还得交给个不怕死的干，蔡征虽好，但缺乏果敢。”他敲了敲桌沿，忽而一笑，“朕突然发现，毛喜也没有那么可恶，他倒是很能撑起来，由他扫平那些障碍，背负上世家的骂名，风波过去后，朕再把蔡征给提拔上来，也就顺顺当当了。”
这就是一把双刃剑，虽然有时候会伤到自己，但在这种关键时刻，刀锋向外，能成为披荆斩棘的第一人。
毛喜呢，得知皇帝要新设选举制度，大肆打压江总党羽和门阀士族，还要将此重任交给自己，自然是无不应允，拍着胸脯保证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所托！”
浪子有了要回头是案的决心，毛喜真是有老臣心甚慰之感，其实陈国只占了南边一隅，江南地盘富庶，军事能力上又太弱，本就够内忧外患了，先帝和文帝好不容易修生养息十几年，才渐渐有了点起色，要是皇帝还像之前那样荒淫无度，重用奸佞，那国将危矣！
毛喜磨刀霍霍，准备大开杀戒，他对于江总一干党羽早就深恶痛绝，有龚家为了女儿做出头鸟，他下起手来也算是师出有名，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下大狱的下大狱，抄家的抄家，罢官的更是数不胜数。
其实朝中官员占比本就冗余，多数都是尸位素餐之辈，皇帝有重新用贤的选举之心，那么必须得先把位置给腾出来。
陈叔宝呢，惊奇地发现因为抄家充公，国库居然一下子充盈了起来，才明白这些年自己是养了一堆酒囊饭桶。
但麻烦很快也接踵而来，先是武成公主进宫哭诉，为驸马家求情，捏着帕子哭得好不凄凄。
“哥哥，妾身的公爹已经有六十高龄，哪里能受得了下牢狱的苦楚，他先前是跟江总有些往来，但大多都是清谈，并未有任何不臣之心呐！定是那毛喜借机以泄私愤，还请哥哥开恩，放过驸马一家吧！”
这位妹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他也算是看着长大的，自小被囚在穰城为人质时，就整日里把妹妹抱在膝头玩乐，兄妹情谊笃深。
陈叔宝将武成公主扶了起来，“迢迢，你的意思朕明白。但是毛喜新任宰相，是父皇留给朕的老臣，为人刚正，绝不可能会公私不分。”
恰时中书舍人施文庆抱着一沓折子进来，错身之际，武成公主与他暗中相视一眼。
施文庆呵腰将奏折呈上，“陛下，这是近几日的折子，其中有一封不知是谁夹在里头送了上来，陛下瞧瞧。”
他从袖笼中将那封没有署名的折子呈给了陈叔宝。
陈叔宝打开一看，才看了几行就脸色微沉，是有人告发毛喜徇私枉法，其妻海氏一族里有子弟曾拜江总为师，却并未遭责，实是毛喜有意包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