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翕动,不知何出来的凉风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初月唇上那干燥的颜料突起,渐渐湿润了起来。
唇上柔软的触觉美好得不像假的,初月的意志力被瓦解,她的唇摸索着他的,细细描摹,仿佛她才是那个以唇作笔的钦慕者。
湿润开始变得粘稠,初月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不受控地吸吮着那柔软,舌尖在他唇上痴缠。
忽而白烛熄灭,初月心尖一颤,她唇上的柔软突然反客为主,双唇嚅动包裹住了她的……
他在回吻!
画像在回吻!
意识到这一点的初月心下一惊,双手用力推墙,想逃离这诡异的情景。
可她稍一用力反抗,墙壁就沿着画像中男人的轮廓凹陷了下去,初月按在墙上的双手突然扑了个空,她整个人的身体向着墙内跌去。
“嚇——”
不受控制的一声惊呼之后,初月后脑勺着地,躺到在了地上。
“疼死了……”
她皱起脸哀怨,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被被撞疼的后脑勺。
可她扬起的手,撞上了一堵结实的墙。
初月睁开眼,看见她的视线正上方,一张厚实的床板距离她的脸不过一掌远。
她这是,钻到谁的床板下了?
刚刚不是还在阁楼吗?
那双唇,是钥匙?
初月迫不及待地双手撑地,想要转为趴着的姿势爬出去,看看阁楼连接的这个地方,是谁的房间。
很快,她便知道了答案。
初月没能爬出去。
一声轻微的“咔嗒”声,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初月屏息凝神,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一双白色的女士皮鞋“跶、跶”地走来,站定在了苔藓地毯上。
这里是初月的卧室。
白色皮鞋上,修长的女人腿裹着紧绷的丝袜,青色的血管在那层薄布下跳动。
垂下的床单遮住了初月继续向上探寻的视线。
这个人,是谁?她来这里干什么?
是银烛吗?初月不确定,她之前并未注意过女仆脚上的装束。
初月屏息等待着外面女人的下一步动作。
可是她躺在床底下等待了很久,那双脚都没有移动过分毫,它们像是一楼会客厅旁的绿植一样,长在了地板上。
狭小的空间里,初月的手脚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终于开始发麻,四肢像是被针扎一样,酸麻难忍。
再这样下去,她必暴露无遗。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爬出去直接把银烛放倒,腰间的断臂先她一步,开始行动了。
它整个手臂贴在地面上,从初月的衣角离开,转而朝着她的上衣口袋里探去。
舒舒服服待了那么久,眼珠子和耳朵两兄弟得出来干点活了。
那只耳朵顺从的蠕动出来,紧紧的贴在初月的耳旁。
一瞬间,仿佛天地初开,卧室里的声音被放大了一倍。
“你睡着了吗,主人……”
初月听见头顶上银烛沉重的呼吸声,和从她肚子里发出来的,断断续续的沉闷嗡鸣。
谁?睡着了!
此时的床上不应该空无一人吗?
银烛,在对谁说话?难道她知道初月躲在床下面?
“宝宝睡吧……快快睡吧……”
她还在,唱歌?哄睡?
床上躺的到底是谁?
阴风阵阵,从高高的窗台外吹来,吹进这微风从未踏及的床底。
初月周身冷风阵阵,毛骨悚然。
眼珠子!眼睛!我需要看清!
初月不顾指尖的麻木,等不及断臂的磨蹭。
她摸索到眼珠子的轮廓,然后用力一拨,眼珠子在地板上咕噜咕噜滚了一圈,朝着床边那双脚就去了。
“回来!”初月无声怒吼!
苔藓地毯边缘的毛絮被眼珠子挤压得变了形,初月看见那双白皮鞋后退了半步。
“谁!”
突然间,初月看到,一张煞白的脸陡然倒吊在床脚,瞋圆了的眼睛裂眦着,瞳仁小得几乎不见,她的嘴保持着发问的口型,嘴角隐隐约约的似乎带着怒意。
直到她看清床底下缩成一团的初月。
银烛笑了。
“主人。”
她微张的嘴以一种扭曲的形状挂上了卑屈的笑容,眼白迅速褪去,恢复了人样。
瞬息之间,初月的肾上腺素迅速飙升,血一下子涌上了大脑,身上的火痕突然酸涩难忍。
她脑袋发懵,眼见着银烛就要钻进床底了,初月眼疾手快,抓住断臂就往前送。
断臂尽管千百个不愿意,到头来被初月送出去的时候,还是张开了紧握拳的手,猛的一下抓住了银烛的脚腕。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扎进初月的耳膜。
银烛被握住的脚狂跺,也甩不掉厉鬼一样缠住她脚的死人胳膊。
初月趁乱手脚并用的抵着床板往外爬。
床边的尖叫声和床板的嘎吱声交相辉映,初月被床板下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她抠住床底的横梁,奋力抬起身体,一点一点地往边上挪。
视线在床边乱跳的白皮鞋和床底交错的横梁上来回移动,慌乱中,初月发现了一丝端倪。
这本该均匀排列的横梁,却榫卯一般交错连接,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七角星圆环,边角上的毛刺也被人精心修过,打磨成圆润平滑的弧形。
初月的手指顺着横梁边缘游移,拨开蛛丝与灰尘,她摸到了几个怪异的凸起。
单凭手指上的触觉,她无法肯定那是什么图形。
但其中一个突起,摸起来,好像是嘴唇?
如果是嘴唇的话……
初月猛然惊觉,如果在阁楼时她的记忆没有错,画像里那个男人的嘴唇是钥匙,那么这里,也一定有直通往阁楼的钥匙!
那么其他的,她没有摸出来形状的凸起,总有一把能打开梦我的藏身地!
来不及多做思考,初月抓着横梁,转陀螺一样,把自己掉了个个,将脸正对着那几把“钥匙”。
“主人!”
初月还没来得及细看横梁上的凸起,女仆不知何时扯下了她腿上的断臂,手握着它血淋淋的切口,趴下身子,像清扫床底灰尘一样向她扫来。
“主人!出来!睡觉!”
银烛像一个有强迫症的精神病人,失心疯般,一声接一声地警告着她的玩偶——初月,一旦初月不受控制,她便撕心裂肺仿佛直至死去。
断臂在银烛的挥舞下,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初月的手臂上、身上。
它无措地握紧了拳头,想要避开对初月的击打,可拳头却更重地砸在了初月的身上,于是它怜惜地松开拳头,张开五指,可这巴掌落下去,也不比耳光好受。
初月将断臂的两难尽收眼底,但现在,她只顾得上自己了,等她逃到可以施展自己抓头花功力的地方,一定回来把这忠心耿耿的断臂大哥救走。
于是她一边躲着银烛手上断臂的拳头和巴掌攻击,一边在那密集的凸起上乱按一气,如果毫无反应,初月甚至做好了一口亲上这蛛网遍布的横梁的准备。
霎那间,初月的指尖一转,拨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拇指凸起。
白昼一般的光亮从床板下射出,巨大的七角星横梁骤然落下,将初月和散落在一边的眼珠子框在了里面。
而那断臂,毫无悬念的,被银烛抓在手上虚空一躲,小指差点被巨石一般落下的横梁砸断。
断臂的主人抛下它,就这样消失在了空荡荡的床底。
床底重归空荡后,卧室里突然变得安安静静的,女仆不再声嘶力竭,而是体面地收回手,像初来乍到一般,环视了一圈。
银烛利落的工作服变得皱巴巴的,服帖的头发也散开了,她倒悬着头颅,镶着一对呆滞的眼,无神地望着空空的床底。
她的主人,不见了。
她将哄谁入睡?
无言的沉寂持续了半晌,终于,银烛站了起来,举起这只死人的胳膊看了很久。
她想不明白,主人怎么不乖乖听她唱摇篮曲了。
这血淋淋的胳膊,又是主人从哪儿捡的?
银烛将断臂捆在腰间的围裙里。
她拍平皱皱的衣服,重新将头发妥帖地熨在头皮上,然后转身走向床头柜,将烛台上的蜡烛一支一支的点燃。
银色的烛台上,烛光化作点点星光,监视着这漫长的夜。
初月的心从未如此剧烈跳动过。
她的胸膛起伏不停,上气不接下气,一半是因为刚才差点被抓住的凶险,一半是因为眼前的景色。
这是初月从未想象过的空间。
初月感觉自己被泡在一个不透明的福尔马林罐子里,只不过陌生的气体和气泡霸占了防腐剂的位置。
一米见方的拥挤房间里,四周漂浮着湛蓝的气体,密集的气泡从四周的墙体里冒出来,像是有小蟹在里面劳作。
同样的,初月不敢呼吸。
这些蓝色的气体让她感觉不安。
她捂了捂挂在耳朵上的那只残耳,又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迅速捡起眼珠子,贴在了眼睛上。
在这靛蓝的世界里,她想要在超凡的五感上求得一点安全感。
慢慢地,无数只手从墙体里伸出来,填满了初月与墙壁间的空间,它们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又好像被沼泽淹没前无力的求助。
它们在向初月求助。
漂浮的气体在手指间穿梭,在初月的眼前旋转扭曲,像要把她带入一个虚空的空间里。
初月伸手扯下了眼珠子。
过于敏锐的视觉在这里反而是累赘,她宁愿看不清那些诡异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