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转眼已经过去一天，距离四方砖说的两天期限只剩下一天。
初月漫步在这荒芜的城市边缘，远方的星星点点显得是无比的遥远和漫长。
自己走的话至少要五小时。初月反复琢磨着老头留下的这句话，心里鼓舞的士气慢慢衰弱下来，这个破世界，就没有个出租车吗？共享单车也行啊！
这么落后的地方，梦我是怎么忍下去的？
随着最后一点白日的微光消逝，周围也静了下来，只剩脚边草丛里断断续续的虫鸣，和初月脑子里从未消散过的，长久持续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您已进入警戒区域，请尽快离开！”
在这寂静的夜里，警报声从背景音一样的嗡鸣，逐渐演变成她脑袋里挥之不去的，痛苦的咒念。
初月猛拍自己的头，想要用疼痛掩盖脑子里永不停歇的声音，但很显然，这是无济于事的。
她只能自言自语起来，分散一点对颅内噪音的关注度。
“滴——滴——”
两声拖长的汽笛声响起，两柱炫目的远光灯在道路尽头转了个弯照过来，初月咒骂着闭眼躲避。
口袋里的眼珠子也被刺激得跳起来，直往初月的怀里钻，它也受不了这刺眼的光。
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一辆巴士侧停在了初月面前。
车身是深米黄色的，表面不知道镀着一层什么漆，细腻的柔光泛着透亮，细看去还有微弱的纹理。
初月觉得这车衣的质感有点眼熟，车型也有点眼熟。
正回忆着，车门“歘”的一声打开了。
里面的骂声也一并传来。
“都说要回家了还一直走走走！原地等不会吗？知不知道我绕了好几圈……是你！”
凌晓的骂声突然偃旗息鼓，脸上见到鬼一般的震惊。
“四方砖没把你送走？”
与震惊疑惑同步进行的，是凌晓放在红色按钮上的手——他又想给四方砖通风报信了。
“停！”
初月大喝一声，一手拦住他，一手收至腰间，抓起挂在自己衣角的断臂举过头顶。
她慢慢抬起脸，满意地欣赏凌晓呆滞的脸。
“我猜，你也想拿回你的胳膊吧。”
初月记得很清楚，上次他还向四方砖讨要他的胳膊来着，想必玻璃宫里，也存放着他的残肢。
至于是不是这一只，初月并不在意，她有的是方法让他折服。
因为初月发现，这里的人，都是情绪的奴隶，而凌晓，还要加上一条，他是他断臂的奴隶。
果不其然，看到断臂的凌晓从驾驶座上跌了下来，高举着手伸向那熟悉的胳膊。
初月往旁边一闪，凌晓就扑到了地上，她将其狼狈的样子尽收眼底。
颜面扫地的凌晓嘴硬道：“这不一定是我的胳膊。”
“这是你的胳膊，这不是你的胳膊，重要吗？我能拿到这一个，你猜，我能不能拿回你的？”
初月拿着断臂在左手上轻轻拍打，得意地炫耀：“与其给四方砖伏低做小，不如投靠我，把我伺候舒服了，你想要三头六臂我也能给你弄来。”
凌晓黢黑的脸憋得通红，他手撰着拳头，气鼓鼓的样子像个小丈夫，初月看见只觉得好笑，地痞流氓一样的人，居然也会有这副模样。
他默不作声挣扎了很久，终于挺起胸膛仰起头，最后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怎么伺候……你才舒服？我先去洗干净……”
“哈？”
初月大惊失色：“你在想什么？！”
她操起断臂就朝他头上砸去，断臂配合地张开了手，于是，一个巴掌一个巴掌精准的落在了凌晓的脸上。
“我是说让你送我回家！你想伺候，老娘还不乐意呢！做梦！真是，长得磕碜想得美！老娘前男友比你帅多了他都没得逞，你还许上愿了……”
“停！停！停！”
凌晓左右闪躲，甚至他那半只胳膊都抬起来了，都没能挡住初月愤怒的物理攻击。
“别打了！是你自己说的……伺候……停！停！我送你回家！”
凌晓拿出了视死如归的气势，喊出了“送你回家”这四个字，于是，初月才像收到指令的机器人一样，停止了耳光攻击。
“行，走，我赶时间。”初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将断臂放回原位。
凌晓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我收回刚才的话，我没法送你回家，你没有家。下不了车的还记得吗？”
初月抡起断臂又是一巴掌呼上去。
“你当我傻啊！没有家下不了车？那我上次也没到家，我是怎么下车的？被你踹的！你这巴士上肯定有什么凌驾于一切的规则，麻溜的告诉我，不然你的胳膊别想了。”
“好好好，您别生气。谁有我胳膊谁就是我主人，我听你的就是了……”
“我可不只是你的主人。”
初月抱臂靠在车身上，等着他解除巴士的禁制。
可凌晓却又一次不动了，他的脊背像是凝固了一样，呆呆地转过身来，盯着初月的脸左看右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他喃喃自语，“主人……初月？”
他知道我叫初月？初月记得自己从未向他透露过自己的名字？
那他是认识梦我？可我和梦我长的一模一样，他也没认出来。
排除掉对初月不利的原因后，结果只剩一个，他大概率是一个仰慕主人很久但没机会见到主人真容的小喽啰。
“对啊，是我，”初月开始套路他，“现在知道你对我有多不礼貌了吧。”
“可是你上次，没有家啊……”
完了，忘记上次没能下车这个漏洞了。
初月大脑转得飞快，急忙补上这个漏洞：“废话，整个梦世界都是我的，你这俩小车，怎么可能定位得准……”
“啊，这样子……”
令初月意外的是，凌晓没有再纠结她话里话外的漏洞，而是像一个听话的小厮一样，低着头，自己说服自己，转身朝车头走去了。
大地上的寒气往上蔓延，凌晓赤着的脚冰冰凉凉。
这不对劲，他心里明白。
梦世界的大地从没有这么冰凉过，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触感。
她也不对劲，凌晓疑虑不减，只是没在面上表露。
他需要他的手臂，所以他不管她是不是主人。
他很清楚，如果真如她所说，整个梦世界都是她的，那他这辆小车，不过是在她的家里穿行罢了，初月随时都可以下车。
可是她不能。
她不是初月。
凌晓很确定。
她是个冒名顶替者，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主人的名字，在外面耀武扬威。
可是他需要自己的手臂，如果他的手臂能回来，不说别的，至少，他将会多出一大块皮肤面积，上面能积的皴，可是一大笔财富啊！
凌晓被情绪值迷晕了双眼。
他站在车头前，车灯打在他身上，露出他精瘦的身影。
他面无表情地瞅了一眼车门旁等着的假初月，决定忍辱负重。
凌晓掀开背心，下巴夹住衣角，然后往左手心里喷了口口水，接着在黑亮的腰腹上细细揉搓起来。
初月再次见证了这恶心的一幕。
粗长的泥条在凌晓的手心里来回揉搓，如擀面一样，逐渐成型。
尽管恶心，可她没有移开眼，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她需要知道的东西越多越好，不管它是恶心还是恐怖，初月相信，总有一刻，它们将为她所用。
她看见凌晓抬起下巴，背心也顺势遮住了肚子，他手捏着油腻黢黑、长长的泥灰，他对视上初月探究的目光，抬脚踢了车前杠那里一下。
靠着车身的初月突然感觉浑身一怔，不是因为凌晓的目光，也不是因为这夜晚的过分寒冷，而是她感觉到，车身好像有生命一样，像是苏醒前打了个寒颤。
她站直了身体，向前几步走到凌晓身边去，避开独自站在黑夜里的恐惧。
可眼前的景象并没有给她什么安慰。
初月看见被凌晓踢了一脚的车前杠，像一片薄薄的嘴唇一样翻了起来，露出空洞的“口腔”内核。
它就是一个嘴巴！
车前杠翻唇向上，嘴里呵出热气，急切地朝凌晓的手心拱，像一个乞食的小狗。
“它是……活的？”
初月不可置信的看着凌晓，想从他脸上得到答案。
抢先一步的，巴士给了她答案。
一条薄如蝉翼的舌形软肉从车底伸了出来，它没有眼睛，长舌胡乱的搅动一气，它扫过初月的小腿，又伸向凌晓的手心，终于
将那令人嫌恶的搓灰条卷入口中。
长舌如象鼻子一般卷入又伸出，它远不满足，继续毫无目的的搅动。
初月闭闪不及，那湿凉的舌尖扫过她大腿上的伤口，岩浆与冷涎交织间，呲呲的水汽蒸腾而上。
而那巴士车身，则战栗不止，周身冒出星星点点的彩色星光，兴奋得扑上前来。
“停！”
在初月躲开巴士的攻击之前，凌晓挡在了车前。
此时冷峻的他显得无比陌生。
他若有所思地品砸了一下那彩色星光，然后像发现宝藏一样猥琐地盯着初月的大腿。
那里的布料在与蛇缠斗的过程中撕烂了一大块，闪着红光的火痕在黑夜中暴露无遗。
“你这里……跟手臂上的伤是一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