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警告!警告!(三)

初月呆滞的盯着透明砖墙,那里封着颗布满血丝的眼球,焦黑的瞳仁扩张得不正常,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四方砖挖下这颗眼珠时,眼珠的主人便是这样一副惊惧非常的面孔。

她惊异的目光维持的太久,以至于眼球干涩。

这里,毫无悬念的,就连椅子都是砖搭起来的,用来搭建坐垫位置的透明砖块里,一个拱起的屁股正对着她。

初月唯一感到欣慰的是,谢谢四方砖给这屁股留了条裤子……

四方砖趴在一张长长的桌子的一角,眯着眼睛不停地翻找着第367号梦世界的资料。

而初月,躬身在“屁股椅子”边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边走边看,努力地在他客厅多彩的人类残肢实录里,找出一点可供欣赏的点来,可这诡异的景象看多了,也实在乏味。

初月的思绪也飘出了几万里。

她不记得来时的路,不论是来梦世界的路,还是来四方砖家里的路。

她只记得被四方砖拎着后脖子,脚不点地地飞奔在树影林间,风迎面扑过来,疼的她睁不开眼。

最后的最后,她感受到脸上湿湿凉凉的,像是浸润在一个湿润柔软的软体动物里,紧接着四方砖一个急刹,她们就到了。

初月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四方砖在自家客厅里抽出一块半米高的透明砖,手一抹一塞再一抹,那块断腿就被封存在砖块里了。

她后悔没睁眼记下来时的路。

这下想逃跑都不记得房子大门在哪里。

“找到了。”

一声畅快的叹息响起,初月回过味来,她此刻还是一个待审讯者的身份,刚才的自在搞不好怕是最后的自由时光了。

“姓名?”四方砖从厚厚的文件里抬起头。

“初月。”初月转过身来,站直了做出端正的样子。

“初月?坐。”

四方砖移开了手上的放大镜,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敬重起来。

初月苦涩地摆摆手,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己的屁股隔着一层玻璃,和另一个死去的屁股面对面亲密接触的景象。

太诡异了。

“坐啊,坐,别客气。”

四方砖丝毫没看出来初月的嫌弃,反而放下手中的东西,绕过长长的桌子,大步迈到她身边,躬身点头,双手搀着她的胳膊,强行将她请到椅子前。

“别!你家还有别的椅子吗?不然我站着也挺好的……”

“啊——因为这个……”

四方砖低头,终于看见了初月不愿意坐下的原因。

“那你坐我的椅子,我的椅子里面是张美人脸,比这个正常多了……”

“哪里正常?!”初月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坐人脸上?热屁股贴冷脸?算了算了……”

初月连连摆手:“我就是个被审讯的人,站着就行……”

“你可不是被审讯的人!你甚至都可以审讯我!”

四方砖手脚利落地扯过一件外套,罩在了那张屁股椅子上,按着一脸疑问的初月坐下。

“你叫初月,身高167,体重在50公斤左右浮动,23年前,当现实世界的初月第一次做梦时,你便诞生了,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成为了第367号梦世界的主人——也是我所管辖的区域之一。23年来你兢兢业业,参与并配合梦世界的各色人等,完成了一系列惊险、刺激、荒唐、痛苦和美妙的体验,为现实世界里初月的梦境,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

仿佛砖缝里有蚊蝇爬过,客厅四周砖墙上的玻璃展柜里,残肢们突然活了过来。

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球突然一怔,转瞬间在玻璃砖里转动起来,将黑色的瞳仁朝着初月的方向,放大再放大,眼白几乎要消失不见。

刚刚才拿回来的断腿,在玻璃砖里不安地抖动着,像一个即将射门的、忘我的球星,即使人腿分离,它也不忘记自己的使命。

还有一只“梵高的耳朵”,紧紧贴在玻璃砖内侧,急切的耸动着耳骨,要将四方砖的话听个真切。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初月坐在屁股椅子上,此时的她,浑身僵硬血液阻滞。

而四方砖还在激动的讲演着。

她想,一定是这张椅子太膈应了,她才会如此难受。

而不是因为四方砖照着文件念的、这一大通狗屁不通的东西……

她是,初月?

人生第一次,初月对自己的名字感到如此陌生。

四方砖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就是她,但又显然不是她。

她的经历,她的生活,她的人生,每一份喜怒哀乐,全都是她珍贵的生命体验。

从来都不是谁的素材——做梦的素材。

可有人,好像成为了她的素材。

如果初月关于自己现实世界里的生活不是臆想的话……

如果自己酒店试睡员的工作不是臆想,如果她和薛庭短暂的爱情不是臆想,如果和室友袅袅的合租生活不是臆想,如果小猫漫漫不是臆想……

他们当然不是臆想!

初月一掌把自己拍醒。

她清楚的记得过去的一切,记得小猫漫漫热烘烘的身体,和它带上青蛙头帽子时的萌态。

初月决定去医院治疗自己的眼睛时,还特意把漫漫的青蛙头帽子装进了手包里。

那时的她已经抱不住漫漫的身体、摸不到它柔软蓬松的毛,她只能拿着亲手勾的小帽子,聊以宽慰。

想到这里,初月把手伸进手包里细细摩挲,青蛙头帽子还在,她钩织的纹理在她指尖无比清晰。

她的生活,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么,还有另一个初月。

“等一下……”

初月无力地抬起手按住他,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你是说……我是,初月?”

四方砖停下,一脸了然地看着她,他弯下腰,手撑在桌子上俯身安慰。

“是的,你是初月。你可能忘记了一切,但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你怎么确定?我是她?失忆的她?而不是消失的她?

初月感受到了来自四周的视线,透明砖块里,所有的肢体都耸动起来,它们在躁动,它们好像知道答案。

而四方砖还在继续他推理的故事。

“没关系的,”他柔声安慰,“你这种情况不是个例,我有在其他梦世界里见过,她们大多是因为梦境的主人做梦过于频繁,导致梦世界的她们失去了生活和素材的界限,负荷过载,最终清空自己的记忆,从头来过……”

初月的大脑极速处理着听到的信息,急着理出头绪来,她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下,是该借坡下驴,还是该实话实说。

“我真不是偷渡者?”初月想知道,如果她确实是阴差阳错,从现实世界偷渡过来了,将会有什么下场。

“据我所知,我管辖的17986个梦世界里,叫初月的主人,只有你一个。”四方砖表情严肃,“如果你是从其他梦境秩序维持官的手下逃过来的,处理交接手续会有点麻烦,但遣返,是你唯一可走的路……”

初月沉默了,原来,他们口中说的偷渡者,是在梦境世界间穿梭的人,而她,作为一个从现实世界穿过来的人,根本不属于此列。

但不好的预感在接近她,如果被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初月不敢想,他能把自己谴回现实世界吗?

不行,她还没有找到那个火炉一样的房间,还没有找到那个留给她火痕的女孩,更没有找到让自己重新看见小猫漫漫的方法。

她不能回去。

她当下立即决定,先顶替梦世界初月的身份,以她梦世界主人的身份,慢慢寻找那个女孩,解决恩怨。

“我能看一下初……我自己的资料吗?我想尽快恢复记忆。”

初月伸出双手,眼睛巴巴地求着。

四方砖忍住自己的笑意,将手中的资料夹递给了她。

“看来你除了自己的名字,是真的连常识都全忘光了啊!”

“什么意思?”

初月简单的扫了他一眼,忙接过资料夹,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手里的文件上,此时的她,心思全在如何扮演好梦世界的假初月上。

手掌一样厚的资料翻开,初月傻了眼。

里面密密麻麻跳动的,是线头一样弯曲纠缠的线条,它们拱起、扭曲、跳动、游移,字不成句,句不成章。

初月突然想起在心理医生江泊舟那里,被催眠的时候,地下宫殿大门上,她看见的那些尖叫着跑动的浮雕们,与这些曲里拐弯的文字给她的感受是出奇的一致。

“这是……”

四方砖对初月的疑惑见怪不怪:“梦世界里,文字是很难被识别读取的。”

初月皱着眉,四方砖得声音像背景音一样,和她大脑里从未停过的嗡嗡警告声融为一体。

她视线却移动到右上角,那里有一张梦世界初月的自画像。

四方砖也不管她在不在意,自顾自的解释:“因为梦境的主人,也就是现实里的人,做梦时一般都看不清文字。”

他好像很久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了。

初月也很久没有感到如此惊惧过了。

她看着那张自画像出神,那张面孔与自己有着百分之九十相似度,初月顶替她完全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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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燃烧的理由
连载中麦八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