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警告!警告!(二)

初月的逻辑是,就算辨不清对方的态度,把自己的价值往高了说,至少能换的一点生前的体面。

初月捂着鼻子转过脸,正要向他问罪,却发现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只有她自己呆愣愣地杵在墙边,来往的行人无不像看傻子一样看笑话。

更有没边界感的人,直接走上前来,挥着手在初月头顶扇着,检查她是否释放的是透明的情绪气团。

这里人均土匪一样,地上有钱不捡是傻子,看到有人皱眉,不去薅一点情绪值都算亏。

“我这是……可以走了吗?”

初月静静地待了两秒钟,她摸着粗糙的砖墙,四方砖应该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可墙上既不见人形洞也不见他人踪影,无人管束,是可以走了吧?

嗡嗡的警告声,绕着初月的头颅转圈,这声音没有变大,也没有消失。

初月心里惴惴不安。

走!

不管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要我命,那就是我的机会!

初月掏出外套里的手包塞进外裤口袋,然后将外套脱下反面朝外系在腰间,伪装成裙子模糊自己的装扮。

接着又撕开上衣领子,露出肩膀,学着风骚的样子,一扭一扭地离开这砖墙。

这下鬼见了都得楞一下子。

可四方砖一眼就识破了她的伪装。

“都说了你不用白费心思勾引我。”

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不知何时,四方砖的声音尾随着初月走出了二里地,初月一个转身就撞上了血淋淋的他。

“我忘了,你是人。”

四方砖扛着一只仍在滴血的大腿,那腿齐根斩断,截断面光滑无肉渣,与凌晓的断臂面如出一辙。

他似乎不觉得自己扛着这根人腿有什么奇怪,只是面无表情地陈述一个事实。

“人穿不了墙。”

“你不是人吗?”

初月定在原地,她只觉得那腿恶心,仿佛闻到了它快速腐烂的味道,却不觉得害怕。

毕竟,她也是摘过别人第三条腿的勇士。

初月扯上挂在肩膀下的衣领,认命地将脖颈递到他手上。

“走吧,我脖子交给你了,要拎要砍速度点,不然就别耽误我正事儿,我忙得很。”

“我不是人。”

诶?这人为什么突然骂自己?

“我是砖。”

“啊?”

一个巨大的问号挂在初月耳边,随着她歪头不解的动作,问号翻转掉了下来。

初月看着眼前这个正儿八经讲笑话的人,不觉得他扛着血淋淋的肢体可怕,只觉得他是个武力值MAX的傻子。

“我的名字不是很明显吗,四方砖,我的本体是块砖……”

“哪里需要往哪儿搬?”

初月捧哏一样自动接了下句。

四方砖眼白上翻,嫌弃的仰头不看她,并顺手把扛在肩上的人腿抛给了她。

条件反射的,手比脑子更快,初月接住了。

血淋了一地……

“你……”

初月想瞪他,抬头才发现自己只能看到他的扬起的下巴。

“不是,我说你什么意思啊?要么砍了我,要么放了我,抓着我当苦力啊?”

“我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砍人的,砍你前我得做大量的调查工作,你耐心一点。”

“说的跟真的似的,当自己是铁饭碗员工了,净整些形式主义。”

初月端着人腿,亦步亦趋的跟在四方砖后面。

奇怪的是,这树墩一样粗的断腿,抱起来却没那么重。

它更像是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看起来巨大,实际上却轻飘飘的,一碰就跑。

“这是谁的腿啊?为什么砍他,他犯了什么错?”

初月被这断腿挡得看不见自己的腿了,她在心里估量着,凌晓断了胳膊,这个人断了腿,不知道自己闯入梦世界的代价,是失去几条腿。

默了很久,前面那人突然开口。

“一个熟人,为了搜刮穷人的情绪值,以乐善好施的名义,把别人骗进自己家里,用腿绞着那人的脖子,将穷人的情绪以惊惧、痛苦、绝望的气雾形式逼出来,收入囊中……”

四方砖平静的讲述着,像是在说一个睡前故事,而听故事的那人,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四方砖沉默了,类似的故事他给很多人讲过。

又是这样,所有听他故事的人,自动带入的都是被行刑者的身份。

因为,听故事的人,几乎都是下一个被审讯的人。

说起来,这样的共情也情有可原。

他这样无情的人,一直以来充当的都是刽子手的身份,得不到别人的认可是一件再习惯不过的事情。

“我砍他一条腿,是太过了吗?”

“还不够。”

这是头一次,有人认可四方砖的残忍,并对他说,你做的远远还达不到我的惩罚标准。

可初月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前方的灌木丛,倏尔抬头审视他。

她拍拍抱着的腿质问:“就因为这人是你的熟人,你就可以只断他一条腿,就这么放过他吗?”

初月生平最恨欺压弱小的人,四方砖所说的那人,无疑是踩在了她的雷点上。

“不是我的熟人,是367号梦世界主人的熟人。”

“蛤?”初月的表情苦的像个倭瓜。

四方砖只看一眼就被她逗笑了,砖红色的粉末簌簌的往下掉,像节日的礼花肆意欢喜。

“看来凌晓那小子猜得没错,你是一点都不知道梦世界的情况啊!怎么也不想着隐藏一下呢?”

我想放你一马都没有机会。

四方砖惊异于自己的私念,竟毫无预兆地落在了这个几乎陌生的女孩身上。

初月一听他这话,得知自己是彻底暴露了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实,但对于偷渡,她可不认。

初月忍不下被看穿的窘迫,于是干脆摆烂。

她手一松,断腿顺着她的胳膊砸在草地上,往前滚了三圈。

“行,既然你认定了,要砍哪里随你便,留我一条命就行。但我要申明,我不是所谓的偷渡者,我一睁眼就在凌晓的巴士上了。”

可四方砖对她的辩解置若罔闻,他有更关注的事情。

“你不怕我吗?老是把砍来砍去的话挂在嘴边?”

初月看着他疑惑的样子,心下直嘀咕,按说四方砖这样能力的人,对付我对付凌晓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我们只是陌生人,他在乎我对他的看法又是为何呢?

高位者低头。

初月眼神亮起,她嗅到了一线生机。

“我问你,自凌晓踹我下车以来,你可曾打我碰我骂我?”

“不曾。”

“他说我是偷渡者,你可信了?”

“没有,是不是偷渡者……”

“你自有一套流程审查,我知道。”初月抢下他的话。

“你砍了凌晓的胳膊,砍了这个……所谓387号梦境主人的熟人的腿……”

“367……”

“我知道!”初月极力将话语权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你砍他们,都是因为他们做了恶吧。”

“当然。”

“惩恶扬善,说明你本性善良……”

“善恶都不是我的本性,我对这世界里的人人鬼鬼毫无兴趣,这只是我的工作。”

“对!”初月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如果砍人只是你的工作,那么,别人怕你其实怕的只是你的工作,这个工作换个人来,别人也照样怕。”

初月笃定地看着他:“我不怕你,从巴士下来到现在,你没有不分缘由的为难我——除了让我干苦力——你要的,是每个受刑的恶人都死得明明白白。”

“你不是坏人,坏的是你的工作。所以我不怕你。”

初月算是看明白了,像四方砖这样刽子手,在这为了情绪值不择手段的残酷梦世界里,必然亲近者不多,长期与血与恨为盟独行于这世间,他需要的,是一个如大地母亲般温暖包容的人。

而初月,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找准了机会,在他暴露出一点点渴望认同的需求时,乘虚而入,抢先占据这一神圣的位置,为自己博得一个四肢健全的机会。

四方砖长久的缄默着。

他背过身去,细细的咀嚼着这个女孩的话语,有一丝温热的细流,润过他干燥的砖心。

看起来,初月险胜。

沉默延续了良久,直至林间微风袭来,细碎的打叶声挠得人心痒痒,四方砖的背影终于动了。

“走吧?”他说。

“去哪?”

没成功吗?还是要砍我?初月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一点点怀疑。

“审讯室。”

“啊……”

四方砖弯腰拎起地上的断腿,拧过初月哭丧着的脸,依旧提溜着她的后脖颈。

接着,风对着这两人一腿敞开怀抱。

眨眼睛,林间小路里,二人一腿早已不见,只留一地斑驳的血迹沿着小路弯弯绕绕,最终消失散去。

“去洗请你的罪名……”

而四方砖耳语的声音,浮雾一般留在原地。

也不知初月听清了没有。

片刻后,初月站在一间晶莹剔透的屋子里,拘谨难安。

四周的砖墙像玻璃一样透明澄澈,它们一块一块的交叠垒着,构建出了这个两室一厅的拥挤小房。

说它拥挤,倒不是因为房屋面积,而是这里,遍地铺陈的,是四方砖翻出来的,一摞一摞尘封许久的文件夹。

这些文件倒也说不上乱,就是,多,铺天盖地的多。

初月无处下脚,目光也无处安放。

更让她感到恶心不适的,是每一块玻璃砖里面的拥挤。

每一个晶莹剔透的砖块里,都如同透明的亚克力盒子一样,正常人把心爱的手办放在里面,供人展示和欣赏。

而四方砖,则把无名的残肢断骸封在里面,一砖一骸,搭建出了他的小家。

而客厅,就是他的审讯室。

“坐。”

坐,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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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燃烧的理由
连载中麦八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