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景暄觉得以顾放的卑劣为人,是当真做得出那种以口渡药的龌龊事情来的,他吓得当即“刷”的一下睁开眼睛,试图急怒谴责。
然而他的脸颊已被顾放捏得凹陷,嘴唇也圆润嘟起,于是他刚一开口,上唇和下唇着急一碰,“啵唧”,一颗泡泡就顺着他的唇形冒出。
“。”
吧嗒。
破掉。
气势全无的景暄:“……”
顾放再也忍不住,低头无声笑了起来。
更过分的是,他笑便笑了,笑的时候另一只手还在捏着景暄的两颊。
景暄嘟着个金鱼嘴巴,又气又恼,张牙舞爪:“呜呜哇哇叽里呱啦!”
顾放偏头看他,眸底藏笑:“陛下是在骂妾不是人?”
景暄生气怒目:“唔里呱啦!”
顾放点头:“妾今日确实有些**攻心了,不过情蛊使然,妾不如陛下意志坚定,一时失控,还请陛下谅解。”
景暄质疑挑眉:“咕咕?”
顾放点头:“当真。妾一开始只是想保陛下无虞,后面情蛊突然大动,才一不小心失了控。”
景暄不屑撇嘴:“叽!”
顾放也不反驳:“陛下是君,妾是臣,臣不如君乃是常理,妾自然还需向陛下多多学习,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景暄翻了个白眼:“嘟吧。”
果然,只要不给景暄开口的机会,一切事情都会非常好哄。
“不过……”顾放松开了捏着景暄脸颊的手,“今日江小姐有几句话说得倒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景暄斜眼看他。
顾放重新端起药碗,淡淡言道:“陛下如今如此专宠于一个男子,虽是情势所迫,但往后青史之上也恐成污点,陛下当真不介怀?”
景暄皱眉疑惑:“朕介怀什么?”
顾放以为他不明白,趁着他疑惑之际,往他嘴里喂了两勺补药,顺便慢条斯理道:“我朝虽民风开放,不禁男宠,但到底断袖龙阳,不登大雅之堂,更是有悖礼教伦常。陛下此举,恐受后世儒生千夫所指,终难留千古之名。”
顾放所说,一字一句皆是他的顾虑。
景暄却只是一声冷笑:“皇叔果然是年纪大了,性子变得和那些老古董们一样迂腐。”
莫名被攻击了一下年龄的顾古董,喂药的手指微顿。
景暄却只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将腿跷起:“先不说朕根本不在意什么后世之名,就算朕真的在意,那又如何?”
“你觉得在百姓们心中,是更在意他们自己能吃饱穿暖,还是更在意他们的皇帝喜欢男人又或女人?”
“在边疆的将士们的心中,是更在意他们能不能打完胜仗,回到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是更在意他们的皇帝喜欢男人又或女人?”
“亦或者后世万代的子子孙孙们,他们是会更在意我大宴的疆土在朕手上是扩了缩了,还是更在意朕喜欢的到底是男人又或女人?”
“朕是帝王,朕的职责是驱逐鞑虏,攘外安内,守护河山,振兴百业,让我大宴子民不再活于水深火热之中,让我大宴盛世尊享万国来朝。”
“若朕能做到此,莫说专宠一男子,便是纳我爹的妃子,抢我儿子的媳妇儿,一生一世永不娶妻,也自有那话本替朕书写千古传奇,诗词歌赋,永世流传。”
“如若朕当成为此背上了千古骂名,那也只能是因为朕成了一个于国有罪的废物。毕竟谁人不知,幽王纣王之罪,从不在妲己褒姒,而在帝王无能或无德。”
“所以朕怕那些做什么?只要朕能做到朕真正想做的事,后人歌颂朕的丰功伟绩都来不及,那一二风流艳事,不过是浩瀚青史上最轻描淡写的一撇,朕一生之壮阔,又何须为岸边落花而介怀。”
“简直笑话。”
那一刻,少年帝王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在满室长明灯的映照下,亮得就如同茫茫大海中,远行船只骤然的灯火,坚定无畏,又闪烁着危险至极的野心。
年轻,猖狂,自信,又迷人。
顾放就那样端着药,坐在床畔,静静地看着那双眼睛,然后突然觉得他或许当真是老了。
并不是身体或者心性的衰老,而是一直以来,他都以景暄的长辈自居,以为自己能替他规避掉一切风险,替他保驾护航,替他背负骂名,再远远看着他走上一条千古明君的路。
但他却忘了,十几二十岁的少年,自当有他自己的风流灼灼,惊才绝艳。
或许相比于他所以介意担忧的那些,更难的是让木头开窍,让炸毛狸奴顺毛给摸,让处处谨慎提防的小东西重新信任于他。
反正无论景暄作何选择,他都一定会让他成为尊享万朝来拜的伟大君王。
所以从前种种,倒似他庸人自扰了。
顾放再次低头轻笑,只是这一次的笑中显而易见地比方才多了几分自嘲与从容。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景暄立时警惕后退:“顾放!你又在偷偷不安什么好心!”
顾放抬头,一脸正色:“没什么。”
“?”
“就是臣想娶亲了。”
“???”
·
“顾放!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想着娶亲呢?!”
一直到两人坐上从行宫偷偷溜出的马车后,景暄还在逮着这句话,孜孜不倦地生着气。
“于公,如今豺狼在侧,虎视眈眈,一个不慎就会天下大乱,你身为朕的皇叔,大宴的襄定王,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你不一心想着该怎么帮朕稳固江山,还要去惦记你那点儿女私情,你简直就是尸位素餐,不忠不义!”
“于私,你与朕如今身中情蛊,每到月圆之夜都必须同朕欢爱解蛊,此等情况下,你还想着娶亲,这对于你未来的妻子来说,将是何等的耻辱与伤痛,你若真做出这种事情,简直是就丧尽天良,无耻至极!”
“你,你,反正你要是现在娶亲,你就是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景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生气,但反正他就是十分生气!
气得他歇斯底里骂了一路,骂得面色绯红,口干舌燥,又急又怒,像是恨不得立即就把顾放给生吞活剥了。
顾放也就任由他骂着,等到他累了,再递过一个水囊:“喝口水,润润嗓子。”
景暄一把接过,怒灌一口:“朕说的你都听进去没!”
顾放接回水囊,又递过一块荷花酥:“听进去了。”
景暄怒咬一口:“听进去了,那你倒是给点反应啊。”
顾放轻揩掉他嘴边的碎屑,说:“臣觉得陛下所言极是。”
景暄理直气壮:“这还差不多。”
然后顾放又道:“所以臣还是想娶亲。”
景暄:“???”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而不等他再次发怒,外间就传来了谢不辞的声音:“陛下,殿下,驿站到了,我看前面停了几辆镖车,莫非就是薛公子?”
此次前往北地,旨在燕、幽两州,因为那三十万两白银就是在燕幽两州的分界线消失的。
且众所周知,燕幽两州,苦寒偏僻,民风彪悍,他们若是孤身前往,难免会深入险境,但若带着大部队贸贸然进入,又势必会引起当地势力的注意。
所以景暄才让人连夜通知薛清书前去准备了几辆镖车,好扮作商队入境。
而之所以此次选择带上薛清书而非华停,一是因为薛清书自幼在北地长大,民风俗语都甚是了解,和当地人打起交道来更加便利。
二是因为薛清书虽还未参加明年会试,但好歹也有个举人身份傍身,回头若真惹上什么麻烦,也能在不暴露他和顾放身份的前提下,在官府那儿稍微挣点体面。
三则是因为薛清书脑子好,若是到时候需要分头行动,他和顾放一头,薛清书和谢不辞一头,两边都可有自保之力。
至于福常和华停,对于宫中朝廷的一应事物更加熟悉,便被留在了行宫之中作掩护。
此事非是等闲之事,因此一听这话,景暄顿时也顾不上再批判顾放,把剩下的荷花酥往顾放手里一塞,就率先跳下了马车。
“你小子动作还挺快。”
景暄看着眼前已经成型的商队,忍不住称赞了一句。
而商队领头的少年,正在独自喂着马。
看上去也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的模样,修长清瘦,着了身简单的银白圆袍,发丝被束带高高束起,腰间也只系着款式最简单的浅褐色腰带,看上去清风朗月,干净利落。
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连听到景暄这话,他也懒得回头,只瘫着脸道:“从小到大,陛下让作我的哪件孽,我拖沓了半分?”
这倒也是,从小到大,如果说顾放是给他兜底擦屁股的那一个,那薛清书就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那一个。
他放火,薛清书加柴。
他逃课,薛清书打洞。
他干仗,薛清书一边拉架一边下死手。
虽然是个面瘫,但也确实好用。
“一切可都安排妥当?”
景暄环顾四周。
薛清书淡定:“没有。”
景暄:“?”
薛清书喂马:“时间太晚,驿站客房只剩一间,学生和那位花里胡哨油头粉面的谢公子可以一起睡马车,但您和襄定王呢。”
景暄:“??”
薛清书抬头:“据臣所知,殿下与陛下如今已经不清不白,所以是需要和之前一样宁死不同榻呢,还是先凑合着同床共枕呢。”
景暄:“???”
什么叫不清不白?!
景暄被戳到痛处,一时恼羞成怒:“谁跟他不清不白了,就算睡马棚,睡粪坑,睡柴房,也绝不会和他同住一屋!”
“哦。”薛清书依旧淡定,“那如果我告诉你这间驿站有老鼠呢?”
“……”
“如果我再告诉你,时间紧急,为了拿到出入州府的文书,我不得不冒领了某个甄姓商户一家四口的身份,且这一家四口分别是姐姐姐夫和弟弟弟媳呢?”
“…………”
“所以陛下,为了不引人怀疑,按照目前的外在条件分配,明日过关之时,您是想当姐姐还是想当弟媳呢?这也决定了您今夜是和襄定王同床共枕,还是和谢公子野外共眠。”
“………………”
那一瞬,死亡的寒意再次从谢不辞的脊骨里蹿出。
他想都没想,猛地就在薛清书面前跪得笔直,飞快说道:“公子,虽然我们曾经素未谋面,但如今我却对你一见钟情,一见如故,所以还请你大恩大德,今夜与我共眠,救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说完,深深拜下,痛心祈求,生怕再晚一秒,就死于某个权臣之手。
而某个权臣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车里走下,再一路行至景暄跟前,将那块剩下的荷花酥送入景暄口中,然后温声细语开了口。
“没事的陛下,不过是区区硕鼠而已,又不会大半夜的寻着糕点的味道就钻进陛下被窝里,所以陛下不用怕。而且臣一个人睡在大堂柴房也无妨,顶多就是夜间下雨湿寒,臣肩上的旧伤再疼上一会儿罢了,都不打紧的。”
因为小时候在床上偷吃糕点引来了硕鼠共寝而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霾并一向最害怕顾放旧伤发作的景暄:“……”
他确认了,顾放就是个狗比。
哪家好人会明知道他怕什么就故意提什么,哪家好人会在这时候楚楚可怜装模作样,哪家好人会非要和自己的大侄子同床共枕。
顾放分明就是看他不顺眼,所以变着法地想要膈应他,气死他,让他夜不能眠,痛失美貌!
景暄气急败坏:“顾放!你还当我是六岁小孩儿吗,我告诉你,我早就不怕老……”
“嘶——”
“啊!”
一只田鼠猛地从马棚前嚣张路过,景暄一声尖叫,本能一跳。
然后等他再反应过来之时,就发现他已经双腿紧紧盘住了顾放的腰,双手也紧紧搂住了顾放的脖子,与顾放面对面的,像只小猫儿挂上了树。
景暄:“……”
薛清书:“……”
谢不辞:“……”
短暂的沉默。
薛清书提溜住谢不辞的后脖颈,面不改色地就拎着他往远方拖去,并冷静命令:“虽然你比我高,比我壮,但我不女装,所以你当弟媳。”
谢不辞:“啊?哦,好。”
而留在原地的顾放,则看着还僵硬挂在自己身上的景暄,唇角轻勾,眼睫微垂,温声笑问:“陛下。”
“嗯?”
“已知世人常把陛下艳色比作桃李,臣之风骨喻为松竹,那陛下与臣,此时此刻,又该算作何物?”
正紧紧夹着顾放狗腰的景暄:“……”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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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夹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