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花筑(二)

月行之又跳回屋里,绕着温露白转了两圈,摇了摇尾巴:“仙尊,我见天上飘着几朵乌云,山里也起了风,怕是很快就有风雨来了,小公子还在外面,别着凉了……”

温露白眼神闪烁,终于轻叹一声,起了身,走到门前对温暖说:“看在你已经知错的份上,这次就小惩大诫,下次断不可自作主张,自大逞强。起来吧。”

温暖还想辩解,但看了看温露白认真的神色,终是没敢说,朝月行之挤了挤眼睛,丢下一句:“谢了”,便站起身想跑。

温露白却又叫住了他,吩咐道:“去把那只黑猫的尸身埋了,就埋在我的菜园里,正好做肥料。”

温暖“哦”了一声,不太情愿地去干活了。

那只黑猫,当然就是在黑熊洞中被温露白一招击杀的玄狸,月行之不知道温露白为什么要把他的尸体带回来,难道就为了做菜肥?千年大妖的尸身用起来格外称心吗?

他跟在温暖身后,见小孩儿在墙角捡了大黑猫的尸身,又拿了把铲子,走到菜园里。

这片菜园以前是没有的。

温露白这小花筑面积挺大,但房间并不多,正北边是温露白自己的厅堂、卧房、书房,东西两厢还各有两间卧房,是入室弟子们住的,另外还有小厨房、杂物间和一间放神兵仙宝的藏宝阁。

小花筑如其名,种满了各式花草树木,树荫下还有大片青草地,是给弟子们练剑用的。而现在,在花园一角被单独辟出来树了篱笆,里面种了各色新鲜蔬菜。此时正是仲夏时分,黄瓜、茄子、小青菜一应长得欣欣向荣,一看就是被精心对待的。

温暖很快用铲子刨了个不大不小的坑,把玄狸的尸体放进去了。

月行之突然出声问道:“你可知道这猫妖是谁?”

温暖一边铲土埋尸一边道:“我问了爹,爹只说这是只修行千年的大妖,只可惜脑子不太行,净干些找死的蠢事。”

月行之:“……”以前竟不知道温露白嘴这么毒,死妖都不放过。

“然后我又问他,为什么直接把这只大妖杀了?也不带回来审问一下。”

月行之追问道:“他怎么说?”

温暖填平了土,站起来拍了拍手,回头望向月行之,忿忿道:“他让我去廊下跪着,反思自己的错误。”

看来是得不到答案了,月行之想不明白,以温露白的作风,不问缘由出手便杀是很奇怪的。

“或许……”他尝试解释给温暖,也是在说服自己,“因为你被绑架了,他担心你的安危,所以一击必杀,不留余地。”

温暖摊摊手,漂亮的小脸上满是不屑:“他就是不相信我,总觉得我还是个小毛孩子。”

说完他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问月行之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玩儿。

月行之摇头,对这位年方六岁的小英雄道:“不了不了,仙尊让我好好养伤,别到处乱跑。”

温暖便不再管他,蹦蹦跳跳跑远了。

月行之望着他远去的小小背影,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虎毒尚且不食子,无论仙、凡、妖、魔,族群不同,但爱子之心都是一样的,而且爱屋及乌,即便是异族相争,残害妇孺也是最令人不齿的行径。

他虽是个杀人无数的魔头,但自认还是有点人性的。

当年,他统御妖魔时,也一直三令五申,不可伤害凡人,不可祸及妇孺,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倒是玄狸,一直跟在他身边,受他熏陶多年,绝不是穷凶极恶之徒,绑这些小孩儿当祭品?他到底要干什么?

温露白作为仙道宗师,杀一个意欲残害儿童的大妖,实属合情合理,月行之对此无话可说,但玄狸好歹跟随他多年,是忠心耿耿的部下,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能不管。

月行之又看了一眼玄狸的埋尸之地,心想这大黑猫遇见温露白算他倒霉,但碰巧又遇到重生归来的他,还跟着他一起来了小花筑,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缕残魂,原形尸身,加上小花筑无数宝物,月行之有信心复活玄狸,只等天黑行动。

但天黑之前就很无聊了,月行之左右无事可做,就拖着大尾巴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栀子花开正当其时,满院子的纯白小花,四处散播清甜的香气,这香味月行之很熟悉,熟悉到让他沉浸其中,想起往事。

仙族四大宗门各有所长,太阴宗博采众家,尤擅授业育人,素有“仙盟大学”之称,温露白除了有尊号“月华仙尊”,还有个别称叫“众师之师”,他直接、间接教过的弟子数不胜数,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

不过要做他的入室弟子也不容易,每三年,太阴宗都会通过大比,选出最优秀的弟子入小花筑修习,另外,各大宗门世家也会选派嫡系传人拜入温露白门下,受教数月到数年不等。

当今仙门百家,一大半家主、宗师,都要叫温露白一声“师尊”,他虽从未做过仙盟盟主,但受万人敬仰,威望无人可及。

月行之也不姓月,他原本姓徐,是四大宗门之——景阳宗徐家的大公子,因为出生在月圆之夜,所以母亲给他取了“阿月”作为乳名。他父亲是当年的仙盟盟主,母亲也出身仙门望族,他天赋绝佳,放眼整个仙族,也是无双的天之骄子。

外人眼里他骄傲飞扬、风光无限,不过他自己知道,他在景阳山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作为继承人,要求高规矩严,每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而且父亲冰冷严厉,母亲多病阴郁,有个异母弟弟,也不算亲近,师兄弟们碍着父亲的威严,也不敢带着他玩儿,唯一亲密的,倒是那个从小陪着他长大的妖奴。

直到十四岁的时候,他被送到太阴宗,拜入温露白门下,日子才变得有了色彩。

当时跟他一起受教的,还有太阴宗前老宗主的独生子袁思齐,和同是四大宗门之一的浮梅岛的少爷——莫知难。

当年,他们三个少年,在这样的仲夏时分,在满院蝉鸣和栀子花香里,在温露白的注视下,一起练剑、一起摆阵、一起画符,一起偷偷商量着怎么偷溜下山,又因为偷溜下山被发现而在廊下罚跪……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不过往事终已随风散去,也不知道曾经的故人,如今怎样了。

月行之转来转去,已经从地面跃上了屋脊,正想到故人,就见下面一个熟悉的人影,穿过竹林和□□,正朝小花筑院门走来,正是他刚刚回忆里的大师兄——袁思齐。

袁思齐是太阴宗老宗主老来得子,他还没几岁,老宗主和宗主夫人就先后故去了,那之后,温露白代行宗主之职,一手将他带大,为师为父。

月行之注意到,袁思齐现在已经穿上了太阴宗宗主的服饰,看来这些年间,他已经独当一面,接掌太阴宗了。

月行之还想多看他大师兄几眼,没料到,大师兄倒是先看到了他,手指一点,就把他从屋顶掀翻了下来——

“何方妖物?!”袁思齐喝道,“胆敢在小花筑撒野?”

多年不见,都当了宗主了,怎么还是这么憨憨,月行之无语,他飞速在空中调整姿态,落地瞬间就往小花筑院门里窜,袁思齐紧追着他跨进小花筑。

月行之一抬头,见温露白不知何时已经从屋里出来,正在菜园里浇水,他赶紧冲了过去,跑得太快以至于身形都化成了一条红影,温露白伸手一捞,将他捞起来抱在了怀里。

“师尊!”袁思齐急道,“我发现了一只狐妖……”

“是这只吗?”温露白朝他举了举手里的月行之,淡定道,“我去寻阿暖,回来时在山里发现一只受伤的小狐狸,阿暖喜欢,就带回来给他做灵宠了。”

月行之靠在温露白怀里,能感受到他沉缓的心跳,再抬头看了看温露白,正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随着说话一起一伏的,素白的面容上毫无半点心虚的痕迹。

以前可从没有发现过,原来温露白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也幸亏温露白这样说,要不依袁思齐那认死理的脾气,知道他出现在妖洞里,且形迹可疑,一定会把他扒层皮查个底掉的。

袁思齐听了这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太阴宗作为仙门正派中的表率,一向倡导的是“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有教无类”,明令禁止收妖奴,也不鼓励豢养灵宠,但说到底灵宠与妖奴不同,只是还未化形的妖,倒也没有哪条门规明确禁止,更何况这又是温露白亲自带回来的,他心里有话也不好说什么。

“你来找我何事?”温露白手头浇菜不停,没有再看袁思齐。

“师尊,”袁思齐这才行过礼,正经回话,“莫盟主传来手札,说听闻阿暖遇险,很是担心,来信问候师尊与阿暖,还说等师尊休息好了,盼着能给他回信,讲讲此次下山的情况。”

温露白淡淡瞥了一眼袁思齐拿在手上的书信,这封信没有寄到他手上,而是寄给了太阴宗宗主,并且用的是仙盟盟主专用的火漆印章,想必不只为这一件事情。

“倒是劳他挂心了,”温露白弯下腰,仔细观察他种的黄瓜,小黄瓜顶花带刺,沾了水珠越发绿油油的发着光,“他还说了什么?”

袁思齐蹙起眉头:“信上还说,最近谣言四起,说月行之回来了,恐妖魔趁机作乱,要各宗门加强戒备,严查可疑人等。”

温露白手上动作微微一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而此时月行之本人,调整了一下姿势,更加舒服地窝在温露白怀中。

莫盟主?看来这盟主之位已经传到浮梅岛莫家了?就是那莫家家大业大子孙众多,不知如今这个盟主到底是哪一个。

月行之也看见了那信封上的火漆印章,心想,不管这盟主是哪一个,这派头倒是挺大,消息也很灵通,昨夜温露白刚带着温暖回来,今日盟主手札就来问候了,这是问候吗?还让温露白给他回信讲述事情经过,这是盟主令吧?

也就是师尊脾气好,要是他,什么仙盟盟主,信早给他撕了。

“还有什么事?”温露白见袁思齐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又问。

袁思齐有些犹豫:“今年簪缨会定在七月初八,筹备得都很顺利……您,您这次,还是不收徒吗?自从有了阿暖,您除了在大课堂上指点一二,已多年未收入室弟子了,门内弟子多有失望,各大宗门世家,也快把我的门槛踏烂了。”

簪缨会就是太阴宗三年一度的大考,门内拔得头筹的弟子,就可以入小花筑跟在温露白身边修行,其他崭露头角的弟子,也可以拜入其他宗师长老门下。太阴宗是“仙盟大学”,除了本门弟子,还有大量各大门派送来游学的弟子,这些学生虽然不能在太阴宗拜师,但也可以参与簪缨会的比试排名,太阴宗会广邀这些门派的前辈前来观战,所以簪缨会不仅仅是太阴宗的大考,也是三年一度的仙门盛会,是各大宗门比拼露脸的机会。

温露白将月行之放在肩头,腾出两只手侍弄花草,自嘲笑道:“我这几年,时常觉得身体倦怠,精力不济,勉强收徒,也怕是误人子弟,……不过总要给众仙门一个交代,不如这次簪缨会,就不要论什么门派身份,不管是谁,只要拔得头筹,我就收他为我的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袁思齐那眉头是舒展不开了,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师尊……”

温露白咳了两声,收起了笑容,似是累了:“不必多言,你自去安排吧。”

袁思齐最终还是忍不住:“师尊,这些年来,您的身体一直不好,近日看着更显憔悴了,这不能再……”

温露白摆摆手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不必担忧,回去忙吧。”

袁思齐只得闭了嘴,行礼告退了。

月行之蹲在温露白肩上,扭过头再次观察他,这次不仅能看见他脸上的憔悴和倦意,还能看出他的身形,是比从前更单薄了,那肩膀和锁骨,嶙峋得让人心疼。

听袁思齐话里的意思,温露白这样,不是一年两年了,堂堂一个大宗师,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就算独自一人养了个孩子,也不至于把自己消耗成这样吧。

不过月行之只是一只“灵宠”,“主人”的身体还轮不到他来关心,他现在比较关心的,还是他那生死之间的老部下。

终于到了夜里,月行之在外面转悠够了,回房里吃了温露白给他准备的大餐,抹了抹嘴正准备走,一直在打坐入定的温露白忽然睁开了眼睛。

“去干什么?”摇曳烛火下,温露白望过来的目光并不严厉,但奈何月行之自己心虚,干笑了两声:“呃……我吃撑了,出去消消食。”

“是吗?”温露白不动声色,看不出是允许还是不允许。

“真的。”月行之只好过来,摇着尾巴绕着温露白走了两圈,打了个小小的嗝,又四脚朝天地躺下,露出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伸爪摸了两下,“你看,肚子有这么大。”

温露白牵了牵唇角,似笑非笑,他挥了挥手,终于放他走了:“天黑小心,别迷路了。”

月行之赶紧溜了,小心翼翼地溜达了几圈,才拿出他从小狐狸那里继承的乾坤囊,从中抽了符纸和朱砂,用狐狸爪子勉强画了张隐身符。

虽说狐狸爪子用着不顺手,但他对自己的独家隐身符还是很有信心的,用了这张符,就算是温露白的项圈,也不可能追踪到他的行迹。

隐身之后,又谨慎地溜达了几圈,他才终于去菜园挖了玄狸的尸体,费力地拖到了小花筑藏宝阁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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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凭子上位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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