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见过祝欲极倔的一面。
退婚那日,谢家大门前,长阶上那鲜红的一片血,谢霜看到的时候是震惊的。
她那时看祝欲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但觉得这个人倔,也觉得这个人疯。
更有她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祝欲此人坚韧,隐忍。
就因为那件事,方才祝欲的种种行迹,鬼鬼祟祟的躲藏也好,没所谓的语气也罢。
她都以为对方是在忍耐,是在强撑。
甚至,她以为对方戴着斗笠是怕别人看见他哭……
她以为帽帘后会是一张强忍悲痛的脸。
但根本没有。
那一瞬间,她觉得祝欲没心没肺,甚至为此感到气愤。
祝欲被她骂得一懵:“谢霜,你发什么疯?”
“是你疯了!”
谢霜用力甩下手里的帽帘。
正在这时,院中长风骤起,灵幡被吹得呼呼作响,冥钱飞了满天。
这番动静吸引了祝欲,他怔怔往外看了一眼,再转过头时,突然发现谢霜不知何时眼眶红了一片。
这是……被他气着了?
祝欲刚想说点什么,帽帘又被“哗”的一下掀起。
祝欲:“……”
第三次了。
祝欲这次气得拧了眉,抓住那半截帽帘想扯回来。谢霜却恶狠狠地盯着他,不肯松手。
“阿霜,不得无礼。”谢七握住妹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谢霜这才松了手,眼睛却比刚才更红了。
祝欲看不懂她的委屈从何而来。
“你……难道是想要这顶斗笠吗?”祝欲不怎么确定地问。
谢霜赫然睁大了眼:“谁要你的破斗笠!”
她吼完这一句,祝欲感觉她已经要哭出来了。
虽然没摸清楚状况,但祝欲还是抬手提醒她:“你……小点声。”
说着还又往外瞧了一眼,见着没人注意他们这里才松口气。
谢霜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祝欲,那可是你爹娘啊……”
祝欲语气没什么变化:“我爹娘,你哭什么?”
“……”
谢霜被噎了一下,随即一股无名火涌上来。
“你爹娘死了!祝欲,你爹娘死了!”
祝欲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了一大跳,慌忙扭头看了眼人群,果然看见有人扭头朝他们望了过来。
这下再多禁言符也不顶用了。
祝欲转头就跑,下台阶时差点摔出去。
偏偏谢霜还在他后面喊——
“你问我哭什么?是啊,我哭什么!该哭的难道不是你吗?你为什么不哭?!”
“为什么你一滴眼泪也不掉!你回答我啊!”
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泪水糊了一脸。
谢七将她揽在怀里,轻轻给她拍着背。
祝欲则是头也不敢回,只顾往前跑。
谁啊回答你啊姑奶奶,我命不要了吗?
谢霜的哭声淹没在纷飞的冥钱里,祝欲一股脑往外冲,心里默念着谢霜千万不要喊他的名字。
岂料就在下一瞬,他半只脚刚迈出祝家大门,就和迎面走来的人撞在一起,双双倒在祝家门口。
他定睛一看,是个熟人。
叶辛一只手勾到了他的帽帘,也看见了他的脸。
“祝——”
脱口而出的名字没能说完,祝欲在他身上拍了一张禁言符。
“别说你见过我!”说完这话,祝欲提着衣服就往长阶下跑。
俨然没有注意到,除了叶辛之外,长阶上走上来的其实还有一人。
不,该说是仙。
仙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白得有些骇人。
叶辛稀里糊涂的被人撞倒,又稀里糊涂的被仙扶起来,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等他回过神来,撞他的人已经跑下长阶去了,而扶他的仙也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
叶辛往长阶下看了看,犹豫了一会,还是赶紧追上了前面的沉玉。
仙的到来引起了一阵轰动,祝家院内的所有视线都聚了过来,纷纷作礼。
***
祝欲一路上没停过,冲到宣业面前时甚至没刹住脚,肩膀结结实实撞在宣业胸口。
宣业扶他站稳,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时道:“没人追你。”
祝欲耳根早就红了,好在有帽帘遮着,看不出来。
“是没人追。”他微微仰起头,“可是有人认出我来了。”
“谁?”
“谢家兄妹,还有叶辛。”
“有仙看到你么?”宣业又问。
祝欲仔细想了想,他在祝家院里并没有看到过仙,便摇头答:“应当没有。”
宣业微微颔首:“没有便好,除了仙,没人能看出来你身上有魇。”
听他这么说,祝欲这才放下心来。
但是很快,他又翻出两颗丹药,自己吃了一颗,将另一颗递向宣业。
经此一事,他再也不会相信斗笠能遮掩身份了。
宣业问他:“这是什么?”
“改颜丹。”祝欲说,“得委屈你一下了上仙,若是你被人瞧见,我也会被认出来的。”
以前倒是没人知道宣业上仙长什么样,但出了徐家那事,今后怕是谁都认得宣业上仙了。
宣业却没接那丹药,而是抬手撩起了祝欲的帽帘。
他只是轻轻挑起帽帘一角,动作轻缓,祝欲却怔了一下,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怎……怎么了,上仙不愿意改变样貌吗?”
宣业摇了一下头:“丹药不管用,轻易就会被人瞧出来。我帮你。”
话音刚落,祝欲便感到两根手指贴上了他的额心。
大约是在冷风站久了的缘故,那两根手指很凉,祝欲额心是热的,一热一冷贴在一块,祝欲整个人立刻就僵住了,没敢动。
宣业注意到他紧绷的身体,不明所以,但仍是说了句安慰的话:“放轻松,不疼。”
祝欲愣了下,眸光闪烁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应:“哦……哦。”
不多时,宣业便给他改好了脸,又给自己也换了一副模样,连仙气也隐去了。
此刻,若是只看脸,他们便是扔在人堆里毫不显眼的那一类。
但身形气质却很难叫人忽略,尤其是宣业。
祝欲侧头看过去,眼前的仙虽然变了样貌,五官平平,但骨相优越,身形高挑,一身的清冽气质,着实让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祝欲目光下移几分,看见了宣业颈上的锁链。
他视线在那处停了会儿,才指着那锁链问:“这个不藏一藏吗?”
整个仙州颈上戴着锁链的只有这一个,太好认了。
宣业抬手抹了一下那极黑的锁链,道:“不妨事,旁人看不见。”
“嗯?”祝欲一时没听明白。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或许是某种障眼法。
“只有我能看见吗?”他问。
宣业点了一下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祝欲还想问,宣业却已经走了出去。等他追上去时,先开口的又是宣业。
“送丧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问,祝欲偏头看他一眼,道:“算是送了吧。”
虽然他跑得有点早,但跑的时候冥钱都飘到他身上了,也算是送过了。
他这么想着,又听身旁的人说:“嗯,节哀。”
明明该是沉重的气氛,祝欲却听得笑起来:“该节哀的不是我。上仙,你不知道,谢霜哭得比我难过多了。”
他说完这话,自己却忽然愣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说错了。
不是谢霜哭得比他难过,难过的似乎只有谢霜,没有他。
他想起谢霜刚才喊的那句话——
「该哭的难道不是你吗?你为什么不哭?」
是啊,他为什么不哭呢?
就算是心性再坚韧,送丧礼上他也不该无动于衷的。
而且在他的记忆里,他与爹娘明明有过许多欢乐的时刻,是极其幸福的一家人。
爹娘去世,他本该难过的。
“上仙……”
祝欲垂眸想了好半晌,才抬起眼问:“我爹娘死了,我却一滴眼泪也不流,我是不是很冷血?”
“不会,”宣业偏眸看向他,声音放得很轻,“你很好。”
[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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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送丧不知故人悲(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