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仙动作很快,宴春风的童子站成一排歪着头,个个作不解状,看着自家上仙越走越远,身后跟着新收的小徒弟。
明栖来寻人时,留给他的只有一群被消了记忆的童子,以及一只信鸟。
很快,宣业上仙不知所踪的消息就传遍了仙州。
尽管明栖再三解释说,宣业留了信,离开仙州是为了寻找除魇的方法,但仙州一部分仙是不买账的。
南亭祝家惨遭灭门,府门上下不见一个活口。
这是十命和明栖亲自带回仙州的消息。
可祝欲如今是宴春风的仙侍,宣业上仙的徒弟,这更是无人不知。
此前祝欲倾慕上仙的那些妄语传到仙州,仙州没将这当回事,他们只以为那是少年心性,转头就能忘。
但祝欲偏偏真的登上了仙州。
如今祝家前脚刚出事,后脚宣业上仙就不声不响出了仙州,任谁都很难不多想。
若是祝欲已死,那自然是好,若是祝欲还活着,那宣业上仙此举便令人深思了。
***
魇再度出世,南亭祝家灭门,各方势力得到消息后,修仙世家纷纷派了人前去援助。
当然,说是援助,其实什么也没赶上。
偌大的祝家空空荡荡,不见一个生人。
据仙州的消息所说,魇便是从此地开始泛滥分衍的。
祝家多半已经没有活口了。
要么是已经被魇吃得什么也不剩,要么就是被魇占着躯壳逃走了。若说有谁能安然无恙的逃离,他们是不信的。
南亭祝家是修仙四大家之一,如今竟举家灭亡。
一时之间,无数人唏嘘不已。
纵使祝家出过罪仙,但眼下生死存亡,正是修仙世家同仇敌忾之时,对祝家的冷嘲热讽反而没有了。
他们甚至在有限的条件之下举行了一场送丧礼。
地点就在祝家。
不过魇出世,修仙世家仿造三百年前的法子划界分管,行人来往皆需盘查,繁琐得很,因而来的人并不多,大多是邻近南亭的修仙世家。
主持送丧礼的人祝欲不认识,估摸着是哪位修仙世家的大能,站在人群前面念着悼词。
祝欲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阴沉沉的,倒是应景得很。
他戴着斗笠,选了个最边角的位置站着,准备静静看着这场送丧礼开始,也看着它结束。
实话说,他来赴送丧礼的**并不强烈。
他好像真的有点没心没肺,即便自己是祝家人,即便死的人里有他的爹娘,他也没觉得有多难过。
甚至,他好像压根就不难过。
但生养之恩他不能不报,亲人逝去,他想,他该来送一送的。
同宣业说起这件事时,宣业也没有反对。
此时此刻,宣业正在祝家府门外的某个地方等着他。
祝欲往府门口望了一眼,那里已经有了些破败的痕迹,但红漆金纹的牌匾又彰显着这里过去曾辉煌过。
当真是物是人非。
三百年前的魇乱祝欲未曾亲眼得见,如今亲历其中,只觉如梦一场,叫人心有余悸。
偌大一个家族,说没就没了,弹指一挥间似的。
“喂!你是谁?”
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祝欲转头看去,瞧见了谢家兄妹。
同为修仙四大家之一,谢家来人倒是不奇怪,但祝欲没想到谢家兄妹会亲自来。
谢霜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语气跟审犯人似的。
“形迹古怪,鬼鬼祟祟。你是哪个修仙世家的弟子?”
祝欲看着她,隐在帽帘后的唇角扬起一抹笑。
说出来怕吓着你,这场送丧礼送的也有我呢。
祝欲咳了两声,压着嗓子反问:“我哪里形迹古怪?”
“头戴斗笠不敢示人,还躲在这么偏僻的角落,不是形迹古怪是什么?”
“哦,”祝欲下意识扯了扯帘子,他其实也不大习惯戴着这个,但说话时又是个十分随意的语气,“个人癖好罢了。”
“说起来,谢大小姐,你和祝家的婚约早就废了,这么假惺惺的上赶着来送丧,又是为什么呢?”
谢霜原是来质问人的,现在反被别人质问,脸色登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但不知为何,她竟忍着没发脾气,而是解释道:“我又不是为了祝欲来的。苏夫人救过我娘,如今她遇难,我们当然会来。”
她解释得有些不情不愿,但祝欲还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骄傲如谢霜,退婚一事害她丢了脸,换做往日里她早就发作了,再顾忌礼数也会一句“你简直是胡说八道”砸过去,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好声好气的解释?当真是开了眼了。
“苏夫人仁心仁术,于我们有恩,修仙世家中不少人都受过她的恩情,阁下也是特意前来送丧的吗?”
边上的谢七说话了。
祝欲隔着帽帘看向他:“不是,路过而已。”
他现在还不大想暴露身份,要是让人知道祝家人没死干净,待会儿怕是得上百张探魇符飞到他身上来……
祝欲正想着找个借口离开,又听见谢七问:“不知阁下身出何门,怎么会认得我们是谢家人,可是在哪里见过?”
此番当然是试探。祝欲笑了笑,道:“无门无派,散修罢了。二位腰间挂着仙州玉牌,谢大小姐又如此行事,我自然认得。”
谢霜瞪他一眼,被谢七拦住。
“舍妹出言无状,对不住。”
谢七改了话口,道:“祝家遭逢此难,阁下途径此地还肯入门走这一遭,实在有心了。”
“……”
祝欲忽然有些心虚。
他来之前其实犹豫过很久,实在不好意思承谢七这句赞。
“闲来无事罢了。”他讪讪摆摆手,“若是没别的事我便先走了,二位请自便。”
说完转身抬脚就要走,准备重新找个没人的地儿躲着。
“嘶——”
不成想下一刻,背后的帽帘被人往下用力一拽,拽得他脑袋后仰,脚下都跟着踉跄。
他赶忙伸手去抓头上的斗笠,谢霜却先他一步——
斗笠掉落在地,帽帘的一角还被谢霜拽在手中。
祝欲仓皇抬眼,四目相对间,谢霜一脸震惊。
“祝欲?!”
她的声音因为惊讶而升高,祝欲吓得想冲上去捂她的嘴。
但刚有这个念头他就放弃了,转而给谢霜拍了一张禁言符。
又转头冲谢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
谢七虽也惊讶在这里看到他,但到底性情使然,遇事比谢霜镇定多了,冲祝欲点了点头。
祝欲把斗笠戴回去,往外瞧了几眼,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这才又回过头来。
不怎么高兴地看着谢霜,警告一般说:“小点声,我给你把禁言符揭了。”
谢霜心中有气,但终归是点了下头。
禁言符一没,谢霜立刻出声:“你竟然没死?”
“……”
就知道这个人嘴里没什么好话。
“怎么,看我活得好好的,谢大小姐很失望?”
谢霜瞪他一眼,冷哼道:“能从魇的手中逃过一劫,你可真是命大。”
“可不是嘛,我命不大点,今日也见不到谢家大小姐了。”祝欲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二人怪声怪气的你来我往,就如从前一样,说的都不是好话,却比这阴沉的天要有活气得多。
一旁的谢七却是一言不发,愁眉不展。
祝欲余光瞥见他那副神情,不用想也知道谢七这是在防他。
“谢大公子,你这么瞧着我,是担心我是魇吗?”
闻言,谢霜也跟着看向自家亲哥。
“哥,他应该不是……他应该就是祝欲。”
饶是祝欲也没想到,谢霜竟然会帮他说话。
谢七斟酌一番,终于开口:“祝公子,尽管我愿意相信你,但眼下情势危急,我想你应当是明白的。”
当然明白,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否则他也不会戴着这个破斗笠了。
祝欲笑着伸出手:“我身上没带探魇符,劳烦谢大公子了。”
他这样坦然,谢七已经信了大半,说了句“得罪”,才摸出一张探魇符朝他的手腕贴去。
三人的视线都紧紧聚在一处。
泛着金光的符纸贴在皮肤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并没有不安躁动,也没有自燃成灰。
祝欲感到手腕那处的皮肤连着骨肉都传来刺痛,但仍然面色不改,连指尖都不曾颤一下。
他知道谢七在探魇符上加了一道灵咒。
谢七没有全然对他放下戒心。
但他也不戳穿,只当自己没有发觉,拢了衣袖问:“如何,谢大公子现下可放心了?”
“得罪。”
谢七朝他一拜,为方才的行为道了歉。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边上谢霜的视线紧紧盯着他们,在看到那符没有任何变化的时候才陡然松了口气。
祝欲转头又要走,谢霜下意识就问:“你要去哪儿?”
祝欲回头古怪地看她一眼:“谢霜,我想我们还没有这么熟,去哪儿都要告知你一声吧。”
谢霜被他说得一时语塞。
即便知道对方说得没错,她气势上也不肯软下来:“谁、谁稀罕管你去哪,我不过是想说这送丧礼还没结束,你走那么早干什么?”
祝欲往外看了一眼,乌泱泱的一片人。
“这么多人,也不差我一个吧。”他语气没什么所谓。
谢霜一愣,旁边的谢七也微微变了脸色。
“祝欲,你……”谢霜不知是惊的还是气的,没能继续说下去。
下一瞬,她猛地掀起祝欲的帽帘——
祝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唯一有的那点情绪是对帽帘突然被掀的不满。
“你、你你怎么……”谢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帽帘后会是这么平静的一张脸。
好半晌,她才谴责一般出声:
“祝欲,你好没良心!”
祝欲:“?”
祝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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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送丧不知故人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