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怎么还没回来？”
眼看着月横中天，青茫茫月色下却仍不见宋七身影，宋三不由紧张地去掐宋二的胳膊：“不会出事了吧？”
宋二安慰她：“你别担心，小七机灵，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停顿片刻，他又说：“要不，等会儿我俩一起去找她？”
他心里也莫名有些七上八下的
宋七游魂似的飘了进来
“？！”
宋二连忙扯住她：“我们在这啊，没看到吗？”
他这一抓让宋七身形一晃，袖口花瓣雨下的更厉害了，满满的掉了一地，香的冲鼻子，宋二被激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宋七立刻嫌弃地直往后仰
“你上哪儿蹭的这么多花瓣？”好不容易止住喷嚏，宋二拍拍她衣服下摆，试图把沾在上面的花瓣薅下去。他忍不住乐了：“你现在都快成莲花精了。”
宋七：“晃晃你脑袋。”
宋二：“？”
宋七冷笑一声：“听到水声没有？这是梅花不是莲花，莲花倒是可以种在你脑袋里。”
宋二：“……”
宋三绕着宋七转了几圈，面对一身雪白的宋七有些无从下手，半天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哇，小七，你现在好香啊——”
宋七拍掉手心里的花瓣，有些着急：“先帮我把这些花瓣弄下去吧。”
不然等会儿她就要被熏入味了
费了半天功夫，宋七终于得以把身上的花瓣全部摘掉，收集的花瓣被她全丢到角落。动作间宋三探头过来：“小七，你哪儿蹭的这么多花？”
宋七闻言，手上动作一停，慢慢抬头望向宋二。她脸上泥灰一会儿不见竟少了一些，一朶淡淡几笔的白描水芸，隐隐从薄灰下显露出来，额发贴在额头，花蕊似的莹莹脉脉，像这副水墨画上徒然加重的一笔乌痕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宋二，直把人看的发毛儿，鸡皮疙瘩掉了一身
宋二：“？”
宋七偏偏头，她眼珠莹润，睫毛纤长分明，自下而上看人时自有一种楚楚之意，语气也讷讷的，冲宋三道：“宋二咒我。”
宋二急得跳脚，觉得很冤：“我哪咒你了？！”
宋七原本想告诉他们自己今晚疑似撞邪，但刚开口又想起老乞丐说过的这种灵异之事说给别人听会过了晦气，便歇了心思。但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还好现在宋二宋三都在自己身边，这种茫然慌张才勉强被她压了下去
但这并不妨碍她迁怒宋二，理直气壮地冲宋三告黑状：“他咒我要撞邪，要被鬼缠上，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宋三眼中顿时燃起两团熊熊火焰，扯住宋二耳朵叉腰说他：“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最邪乎，你这读过点书的应该比小七更清楚，怎么还拿这些来吓唬她！”
宋二：“我不止读过点书！”
“不对，我没拿这些——嗷！”
宋七收回掐住宋二腰间肉的手，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困倦地揉揉眼睛，若无其事地找地方睡觉去了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乞丐，一个大乞丐原本正跟自己的同伴摇股子，余光瞄到路过的宋三宋七，轻佻地冲她们吹口哨：“小七你们干嘛去了？”
宋七挑起一边眉：“干你屁事。”
大乞丐一愣，面色因为被下了面子而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挣扎着要爬起来：“你——”
“哎算了算了，”他的同伴连忙扯住他，有些慌张地望了宋七几眼，“别跟她们计较，这可是青白眼的摇钱树。”
宋七对后面的叫骂声充耳不闻，寻了一块干草地就躺了下来，宋三趴在她身边帮她擦脸，沾了水的布巾冰的宋七睫毛一颤。宋二在她们旁边一尺，裹着一块破布缩成一团。宋三给宋七擦完脸后凑上去摸了摸他冰冷的脸，把宋二往两人这边扒拉两下，宋二嘟囔两声，终挡不住温暖被窝的诱惑，象征性地挣扎两下后安然入眠
宋七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到身边宋三的手探过来，包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温声细语道：“小七别怕，我们都在。”
宋七睁开眼，对上宋三有些担忧的杏眼，知道这位向来细腻的女孩意识到了今晚她的不寻常，正温柔地安抚着她
那一点儿惊弓之鸟的寒颤早就褪去大半，但宋三的关心仍像一团春气般充溢在宋七的左右四周。她弯起嘴角，回握住宋三。三个小乞丐像冬天被抛弃的流浪犬一样依偎在一起，抵御风寒冰霜
次日一早，鸟雀呼晴
宋七被老乞丐推醒时宋二宋三已不见踪影，两人负责的地方都离这远，估计早已出发。宋七发了一会呆后慢悠悠地爬起来，跟着老乞丐记了一会儿人体穴位后才往脸上简单抹了点儿泥灰
宋七走时叮嘱老乞丐：“我走了啊，你在这儿自己找个地方躲好，别又被李四他们欺负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点走吧，晚了讨不到饭咱俩今晚都没吃的。”
宋七摆摆手，伸着懒腰往巷外走去。
她路过光秃秃的白梅树时脚步一顿，思索半晌后跑到昨晚摔跤的地方，只见地上一片雪白早已消失不见，凹凼里盛着一点亮闪露水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还真有点邪门
宋七新奇地蹲下身准备再观察一下，突然耳尖一动，猛地跳到一边
男人见偷袭未成，干脆收回手。宋七认出他就是青白眼手下第一狗腿李四，尖嘴猴腮，一张活像猫的嘴
他正剔着牙上下打量她，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倒像在挑拣一块肥瘦适中的猪肉。宋七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眉一皱刚想骂他，李四那张鼠眼猫嘴的脸就凑到她面前，嘴巴一张一合间露出两排浑黄牙齿
他阴恻恻道：“我看到了。”
宋七瞠大了眼
李四猫一样的嘴颤动着，扭曲成一个鱼钩似的弧度：“我看到你偷跑去庙里了，还去找了个老秃驴。你说，要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义父，他会不会觉得，你不听话了？”
下一刻，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痛呼，额角密密麻麻爬上一层冷汗。李四抖着手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到地上，整个人都因为极度的痛苦而痉挛颤抖，露出的左手血淋淋的，依然断了两根手指
宋七立在他前面，面色如常地拿袖口内侧擦了擦沾血的刀片。见李四如此狼狈模样，宋七扑扇了两下眼睛
她想了想，把声音放柔，原本清亮的声音变得又甜又润：“这样你乞讨就能更方便了吧？不必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李四目眦尽裂，挣扎着起身欲夺过她手中小刀，宋七侧身躲过去，飞起一脚踹上李四膝盖骨。李四吃痛，一下子跪在地上，刚想爬起来就感觉脖颈一凉，宋七蹲在他对面，手里闪着雪白刺光的刀尖抵住他跳动剧烈的青筋。
他对上宋七双眼，一瞬间仿若兜头冷水泼下
宋七在犹豫要不要解决掉他
“别杀我！”李四哆嗦着掏出一个布包，“我所有的钱都可以给你！”
宋七眼睛一亮，单手扯开布包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她抱怨道：“你好穷哦。”
就这么点钱还学自己黑吃黑，不愧是青白眼的狗腿，跟他如出一辙的蠢
“我不杀你，”宋七利索地把布包塞进怀里，“但你钱应该不止这么点吧？”
“啊，顺带一提，你可以去借，”宋七笑眯眯地招招手，活像逗畜生，“我不介意的。”
*
因李四这一变故，宋七出暗巷时已经有点晚了。卖花的小贩占满了一整条街，鹅黄的、粉红的、雪白的各色鲜花芳香扑鼻。宋七找到一个生意还算不错的酒馆，放好破碗，解开领口衣服露出惨不忍睹的淤青，抱住腿面向人潮，不一会儿眼角就挂上几颗泪珠
哭也是有讲究的，嚎啕大哭只会惹人厌烦，默默垂泪又很难被人注意到，最好的哭法就是面对人群眼眶红红地忍泪，时不时抽泣两声引起注意
这个法子宋七百试不厌，不一会儿破碗里就多了几个铜板，甚至还有几块糕点
宋七摸摸自己的脸，刚才给自己糕点的闺阁小姐指尖的桂子香吸得她有些晕乎乎的。她嘴甜哄得对方高兴，如果不是旁边丫鬟拦着，说不定还要给自己塞些碎银
算了，反正像这样光明正大讨到的银子十有**会进青白眼兜里
宋七一口气塞了两块糕点后有些噎住，缓了两口气接着掉眼泪，一边掉一边可惜宋二不在这，不然这么好的地段可以演一出卖身葬兄的戏码
说起宋二，想起昨天他跟自己说的宋三遇到的怪事，宋七不由心里一阵烦躁。
她在青白眼手下混的时间比宋二宋三久多了，对那老畜生手下的肮脏交易不说一清二楚也是耳熟能详，要不是宋七能给他赚钱能当他长久的摇钱树，恐怕她早就跟青白眼之前管着的那群女乞丐一样早早地就被卖到不知什么地方
这两天青白眼天天拉着宋三逛，傻子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直到嘴里传来血腥味，宋七才如梦初醒般挪开死死咬住指尖的牙齿，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裂，泛着一股诡异的甜香
宋七满不在乎地把血抹手上
这件事她管不了，她也不可能护宋三一辈子，随青白眼去算了
*
“嗯？这个给我吗？”
宋三有些惊讶地接过宋七递过来的纸包，好奇地拎住上面麻绳晃了晃，圆润杏眼里的笑意也跟着晃了一晃：“你做的吗？”
宋七老实地摇摇头：“我托老乞丐做的药粉，有毒，你随便混在哪里，茶水、丹蔻里都行，能防身的。”
她自己都刚开始学，药材都认不全更别提配药粉了
宋三定定看着药包半晌，突然说：“小七，我要走了。”
宋七指甲嵌进掌心，宋三接着说：“你跟宋二应该都猜出来了吧？青白眼要把我卖了。”
“是东街的黄老爷，说是要买我做小妾，已经谈好借钱了。”
宋三神色平静，说着说着还笑了。她抓住宋七的手悄悄往里塞了个小布包：“拿着，我用不上了。”
“我到那边去了之后，每月十五你和宋二来找我，我偷偷给你们点银钱，”宋三摸了摸宋七的脸，她手指干净，直接擦出一道雪白的痕迹，“没有谁比你们更重要了，你们得努力逃出去。”
尤其是宋七，她是女孩，她的选择比宋二少多了。宋三不想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走上她们的道路，要么被卖到窑子里，要么运气好点被老爷看上买去做小妾，只能靠仰人鼻息生活
二人一时沉默
宋七点点头，忽然一把抱住宋三，小猫一样把脸埋在对方肩膀。这极其少见的带着点儿近乎依赖的撒娇让宋三心里一软，顺势回抱住对方，眼泪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滚下来
宋七犹豫了会儿，终究没问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宋二
她能感觉到，宋三貌似不想让宋二知道这件事
*
渭城近日一直在下雨，今日却是难得的晴天
宋七被从门口溜进来的日光照醒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滚到了一旁的白梅花堆里，鼻腔里满是幽幽冷香
一日过去了，这些花瓣早已不是最初那般雪白，边缘已经开始微微发黄干枯，甚至有几瓣跑到了宋七嘴里，她皱着眉吐掉后又滚了两圈才爬起来
宋七简单收拾好后走出巷子，宋三竟还没走，正坐在巷口等她，脚边落了一地的花瓣。见她出来立刻眉眼弯弯：“小气你醒啦。”
“？”宋七走上前伸手，宋三拉住，借力站了起来，“怎么不叫醒我？”
“我也就等了一会儿，而且看小七昨晚睡得好像不是很安稳，就想让你多睡会。”
宋三扭头冲她眨眨眼，道：“我带你去东街黄府看看，到时候你带宋二一起去。”
外头一片明朗春日，虽然东街那边是李四那晦气东西的负责地，但宋七想着经过上次那一遭对方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作妖，便也来了兴致，兴奋地晃晃两人交握的手：“好。我记性好，走一遍就不会忘了！”
两个女孩你拉着我我拉着你，春日踏青一般走出暗巷去往东街。节日将近，生活安定，百姓都喜气洋洋地出门采买时令鲜花，宋七上前悄悄买了一朵红艳艳的山茶送给宋三，粉面桃腮的小娘子惊喜地将花戴在鬓边，抱住宋七转了两圈
宋三擦去额上薄汗，笑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见宋七乖乖点头，宋三没忍住呼噜了一把她乌黑的发顶后才笑着往对面花摊走去
然后，一辆辉煌富丽的马车嚣张恣意地撞过人群。烈马的马蹄，隔着几行行人，在宋七眼前，重重践踏了宋三的身躯
漫天的红倒映在她猝然睁大的眼中
鲜血，惊叫，流了满地的内脏
极其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宋七猛地捂住嘴巴
“呕————”
小剧场：
关于读书
宋二：书中自有黄金屋，小七你要多读书
宋七：（嚼嚼嚼）你是在说绕口令吗？
宋三：（笑）你们两个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