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日温暖,微风徐徐。
大一新生的宿舍楼里人来人往,沈疏予拎着两个行李箱一口气爬到四楼,潮湿的掌心几乎快握不住拉杆。
就在他停下来休息时,右手边的行李箱突然被人接了过去。
沈疏予下意识地转身,迎面正好对上一双湿润黑亮的眼睛。
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生。
男生额前的头发几乎都湿了,被对方随意地拨向了脑后,露出好看的额头。那人咬着冰咖啡的吸管,模糊不清地问:“几楼?”
沈疏予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应:“六楼。”
男生一只手拎着行李箱走在前面,沈疏予两只手拎着行李箱跟在后面。对方的背影越拉越远,却在空气中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木质香。
楼梯间初见时有些仓促,等沈疏予慢一步爬到六楼时,陆栖迟才看清楚面前人的模样。
对方脸上还流着汗,热得连眼尾处都有些泛红,因为模样生得漂亮,就算累了也不会显得狼狈。他微微喘着气,抬眼看了下身后的房门,又看向陆栖迟,轻轻点下头说:“谢谢你。”
陆栖迟看了两秒才侧过头,朝身后标着“6010”的房门扬了扬下巴:“你住这吗?”
沈疏予点了点头,双手规矩地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似乎还在礼貌地等他先离开。
看上去实在是过于温顺与乖巧了。
陆栖迟勾了勾嘴角,在沈疏予的注视下慢悠悠地掏出钥匙,打开6010房间的门走了进去,留下一句轻飘飘的不客气。
沈疏予在原地站了几秒,才推着行李箱慢慢踏进宿舍。
不久前刚闻到的香气充斥着整个房间,随着微风吹过,轻轻掠过沈疏予的鼻尖,温暖又松软。
四个人的宿舍,偏偏有三个人不爱说话,每次唐觉不在的时候,宿舍里总是安静得像在玩谁先出声谁就是傻逼的游戏。
唐觉经常双手合十,一脸悲悯地感叹道:“我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你们的天使吧。”
所幸男生间还有个共同语言叫做游戏,平时不熟没关系,但你游戏打得好那我们就是好兄弟。
陆栖迟经常夜不归宿,上课也时常缺席,平时基本见不到人,与他们宿舍唯一的联结都在于打游戏。
但偏偏沈疏予不怎么打游戏。
大一学期转眼即逝,一直到大二开始,沈疏予与陆栖迟见面说话的时间依旧屈指可数。
近在咫尺的对床,却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
除了沈疏予之外,其他三个人家都在本市,一般都不住在学校,周末宿舍里只留下沈疏予一个人。
在一个普通的周六夜晚,沈疏予窝在自己床上看完一部老电影,敲门声突然响起。
沈疏予拉开门的瞬间,消失了几天的陆栖迟带着一身凛冽的酒气正好倒进他的怀里。
对方身上的西装面料冰凉,却透着不正常的体温,领带松垮地挂着,华丽又凌乱的装扮与大学生的身份格格不入。
沈疏予把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室友扶到床上,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一会,又转身去厕所拧了条毛巾。
醉酒后的陆栖迟呈现出一种过分的顺从,躺在床上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地任由沈疏予给他擦脸,甚至在脱外套的时候还会配合地抬手。
但这份安静并未维持多久。
也许是醉酒的后遗症逐渐侵袭,陆栖迟皱着眉睁开眼睛,不知道有几分清醒,抓着沈疏予的袖子很低地喊了一声疼。
就像受伤的小动物在委屈地呜咽,任谁听了都要心疼。
沈疏予在陆栖迟的床边蹲下,轻声问:“是不是胃疼?”
陆栖迟缓慢地点了点头。
醉酒的人都有点像小孩,沈疏予温了杯牛奶递到陆栖迟面前,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问:“自己能不能喝?”
陆栖迟又安静地盯着他不说话。
沈疏予和他对视几秒,最终把人轻轻地搂在怀里,慢慢喂了小半杯牛奶,又顺便喂了药,一直折腾到十二点,陆栖迟才渐渐入睡。
陆栖迟的左手自然地垂落在床边,昏暗灯光下,沈疏予突然瞥见那手腕上,有一处若隐若现的淤青。
不严重,但在冷白肤色的映衬下却显得刺眼。
沈疏予视线停留了几秒,最后垂下眼,将陆栖迟的手轻轻塞进被子里。
翌日早晨,沈疏予带着豆浆和小米粥回来时,昨晚宿醉的人已经醒了,头发乱蓬蓬的,正坐在床上眯着眼睛发呆。
沈疏予突然想起家里养的那只小博美,毛茸茸的,困的时候也喜欢眯着眼睛,看起来很温顺。
“谢谢。”陆栖迟的嗓音还带着宿醉的沙哑,他低头喝了两口沈疏予带回来的粥,又说:“班长,欠你个人情。”
宽松的衣服袖口随着动作垂落,露出一节修长的手腕,沈疏予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那皮肤上一片白皙,没有任何痕迹,仿佛昨晚看见的淤青只是幻觉。
沈疏予收回视线:“没事。”
沈疏予没想让陆栖迟还什么人情,他们既是同学又是室友,照顾一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可是沈疏予同时是一个班长,还是每个星期都会被辅导员叮嘱要看好他这位无拘无束的室友的班长。
“不过,”沈疏予轻声商量,“你以后可不可以尽量别翘课?”
陆栖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人情能这么还的。
“行。”陆栖迟弯了下嘴角,喝下最后一口粥,“以后上课叫我。”
沈疏予点了点头:“好。”
——
周一早八。
A大最具话题性的两个人同时踏进学校,在所有人惊讶好奇的目光中,一路并肩走到了教室。
大学上课坐的位置没有固定,沈疏予径直走到平时坐的靠窗位置,陆栖迟双手插兜跟在他身后,自然地坐在了沈疏予旁边的位置。
沈疏予旁若无人地翻开书预习时,教室里窃窃私语声依旧不断。
陆栖迟摘下一边耳机,面无表情地抬眼一扫,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某处手机掉到地上的声音。
片刻后,两人放在桌上的手机同时震动了几下。沈疏予看了一眼,是唐觉在他们宿舍四人群里发的消息。
觉觉子:哇靠陆少??!
觉觉子:是我眼睛坏了还是我在做梦?
觉觉子:看班长美貌依旧,应该不是眼睛的问题
觉觉子:捏了辰哥一下他会痛,那也不是做梦
想死直说
觉觉子:陆少你要是没有被人绑架你就立刻打开游戏带我上荣耀!
沈疏予刚在想要不要解释些什么,桌上的手机就被人翻了个面。
“看你的书,”陆栖迟声音平平,“别管猪叫。”
“……”沈疏予礼貌地忍住笑意,“好。”
上课铃声响,陆栖迟从书包里随意掏出一本课本,一脸理所当然地摆在桌上。
沈疏予看着他桌上那本《法理学》,低声提醒道:“第一节上英语。”
“无所谓,”陆栖迟趴到书上眯上眼睛,因为困说话还带着点鼻音,“我就垫垫。”
他趴了一会,又睁开眼睛问:“我需要听课吗?”
意思是我听你的话来上课了但这里面还包括听课吗。
“……”沈疏予看着那双困的有些泛红的眼睛:“实在困的话就先睡一会吧。”
原本只是客气一说,没想到陆栖迟这一睡能直接睡到下课。讲台上老师喊了下课,陆栖迟正好起身和同学们一起鞠躬说谢谢老师。
陆栖迟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沈疏予犹豫了一下,翻开课本移到他面前,指着课后练习题说:“老师布置了作业。”
“听到了。”陆栖迟轻轻扭了下脖子,将课本塞进书包里,“走吗?”
“嗯,早上没有专业课了。”沈疏予一点一点收拾东西,“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一节选修课。”
陆栖迟点点头:“行,一起。”
沈疏予顿了一下:“那是我的选修课。”
“无所谓,”陆栖迟面不改色地拎起书包,“在哪睡不是睡,走吧。”
沈疏予:“……”
十五分钟后,两人在一栋教学楼前停下。
秋风卷着银杏叶从两人脚边掠过,陆栖迟看着面前的建筑,实话实说:“这好像是我们刚才上课的地方。”
沈疏予低头看着手机地图:“今天第一次上课,好像走错了。”
地图看了许久仍找不到方向,沈疏予无奈地抬起头,和旁边一直看着自己的陆栖迟对上视线:“抱歉,我有点不会认路……”
A大是全国有名的综合大学,整个校区很大,教学楼也很多,沈疏予几乎每次上课前都要花时间找路。
看着面前的大二学生从书包里拿出大一新生指导手册,陆栖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年过去了,那本手册依旧被人保存的平整完好。
沈疏予从书页间抽出一张校区地图,低头仔细研究了起来,只不过没看一会,地图就被人从手中抽走了。
“我看吧。”陆栖迟淡声道。
然后不露痕迹地将沈疏予拿倒了的地图转了过来。
第一次去对教学楼位置不熟悉是正常的事情,但在沈疏予连续四天都找不到路的时候,陆栖迟才发觉这人比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沈疏予不仅找不到没去过的地方,去过的地方也经常记不住,而且找不到路,还执着于倒着看地图。
陆栖迟实在好奇这人大一学期是怎么过的。
但沈疏予本人对此好像并不在意,也没有什么消极情绪,走错路也没关系,重新走就行,找不到路也没关系,继续找就好。
第五天,两人再次迷路。
陆栖迟双手插兜站在沈疏予身边,仰头看着树叶间隙的阳光,淡声道:“你原本就这么可爱吗。”
沈疏予正低头看地图,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什么?”
“地图错的,以后别看了。”陆栖迟低下头,从他手中抽走了地图,折好,放进了自己兜里,“去哪,我带你。”
沈疏予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跟在陆栖迟的身后走了。
明明是他要找的路,对方却总能记得比他熟,每次他想努力认路,对方都会等他先找,等他实在找不到了,再带他去,就像在陪一个刚学认路的小孩。
沈疏予慢慢加快了步伐。
他跟上去和陆栖迟并肩走,交叠的影子落在一地阳光上。
沈疏予轻声说:“谢谢你给我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