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出，气氛突然沉寂了下来。
“由于死无对证，此案并……并未结案，卷宗由丰郡县太守通过州府移交至刑部封存备案。”
半晌，方大人才小心翼翼的应道。
此时他惊魂未定，喉间发出的声音还带着些许颤抖和嘶哑。
灵杳双眸定定望着手中的物件，脑内思绪横飞，她快速回想着方才验尸时的情景，希望可以从中发现蛛丝马迹。
突然，心中灵光一闪，她忆起死者脚上所穿的那双翘头履。
鞋底当时并未留意，但鞋头翻出的部分明显可见一片黑色泥土。
那是黑土壤！
天昭城作为大昭的都城，满城遍是城阙楼宇，繁华至极。而三名死者皆为京城当地的富贾子弟，平日里是几乎接触不到这些地方的。
而黑土壤对于灵杳自是异常熟悉。
这种土壤只会生长在较为阴冷潮湿的地理条件下，由地表的腐殖质层和耕作层长时间相融合而形成，多生长于南面雨林或边境苗疆一带。
而这也正好是最适宜黑色曼陀罗生长的土壤环境。
城内不可能存在黑土地，所以一定是在城外。
而死者鞋下的泥土，代表温香阁可能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可是天昭城的气候实质上，并不太可能存在黑土地，除非……
城外有沼泽地或山泉覆盖渠，再加上有一定的动植物和食物可提供源源不断的有机肥料，长期滋养着某块土地。
如此一来，灵杳顿时有了眉目，“方大人，请问附近可有山泉覆盖的地脉或者常有百姓前去供奉的寺庙？”
“杳儿，此案你可是有了新的线索？”端正站于一侧的千寻开了口，问道。
此时灵杳眸光如莹，扑闪着一排浓睫，款款道来：“师兄，温香阁可能并不是案发现场！”
说罢便因一时激动，一把抓住了千寻的衣袖，轻轻扯着袖口，低喃道：“凶手利用曼陀罗的香气使死者致幻，便趁机将银管插入对方天灵盖，再损坏他的脑部中枢神经，使得对方丧失心智和五感，任他处置。”
“损坏死者的脑部中枢神经，但不至死，倘若真如师妹所说，那凶手下针手法十分精准，身份绝不一般。”千寻仔细琢磨着，补充道。
“然后凶手利用黑色曼陀罗的毒素制造幻境，从而控制了凶手心智，让他听命与自己，并让他只身前往温香阁。”端坐在案的洛染转动着大拇指的扳指，突然开口道。
“而头顶植入的针管因躺卧在床的姿势，脑内的脑髓液会自行慢慢流出。待脑髓液流尽，便是命丧黄泉之时！”
“你……你居然也猜到了？”洛染此番话完整解释了案发过程，灵杳不禁诧异道。
自己的想法竟然也被洛染所洞悉，她此刻正抬眸定定的望向对方，猜测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这正是死者生前皆面带笑意，又全无挣扎的原因！”
洛染又说出了关键的一句。
千寻思前想后，得出了以下结论。
“倘若，凶手用致幻之毒，因而控制了死者，而死者甘愿听命，生前一直面带笑意，那么凶手很有可能是……”
“女人？”
三人竟不约而同说了相同的话。
此时窗外薄雾冥冥，天际，已微微露出鱼肚色的划痕，夜幕的轻纱也被银白的曙光轻轻揭开。
已是卯时，商贩的公鸡也窜起来争先打着鸣。
一夜未眠的灵杳这才开始困倦起来，止不住的打着哈欠，眼里顿生颗颗晶莹剔透的光斑。
“两位大人和永宁县主请先行前往休息，卑职这就立马派人前去城外探查，如若找到此地，定速速前来通知。”方大人身躯前倾走上前来，双手作揖道。
如今敌在明，他们在暗，真正的案发之地还需探查一番，确实不宜操之过急。
说罢，洛染便撩袍起身，转而抽身而去，未落下一字。
……
寒冬的白昼转逝而过，抬眼望去，此时还未到酉时，天幕便暗淡了下来。
天香酒楼的二楼贵宾雅座，店小二乐呵呵地端着饭菜迎面走来，满是笑脸道：“客官，饭菜已上齐，还请慢用。”说罢便识趣地弯身退出房外。
刚从睡梦中清醒的少女，推开门后闻到饭香，扑闪着浓睫，抬眸望了过去。
“嘻嘻，这菜看起来很不错呐！”说罢便小跑了过来，裙袂被风带起，翩翩若飞。
只见她自顾自的从筷笼子里抽出一双筷箸，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对方盛来的米饭，连忙夹了一大口菜就往嘴里送。
边吃还不忘一边称赞道：“这土豆炖的熟烂，配上这去好腥味的牛腩，味道棒极了！”吃的是狼吞虎咽，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女儿身。
对坐的千寻先是微微一愣，看着师妹吃得这般开怀，转瞬又给盛上一碗豆腐青菜汤，柔声道：“这几日连日奔波，确实是师兄思虑不周，别急，慢慢吃别噎着。”
说着随及递出了手中的汤碗。
“这个芙蓉板栗糕，小时候你最喜欢吃的，快尝尝。”还未说完，千寻便夹了一块轻放于灵杳碗里。
只顾着吃饭的灵杳，就差把自个给埋进饭里了，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勾唇笑了笑，随口道：“小时候喜欢？意思我现在不喜欢吃这个了吗？”
一语出，瞬时静谧无声。
见师兄突然没了动静，灵杳这才歪着脑袋瓜子，稍稍停了下。
那双清澈的眼中泛起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让人看着不免暗生怜悯之心。
谁能想到这样天生一副顾盼犹怜之姿的女子，竟能与阴险狠毒这样的字眼相提并论。
千寻这才回过神来，借以品茗隐藏自己当下慌乱的心神，掩饰道：“杳儿长大了，饮食喜好有所变化也正常，为兄也变了。”
“噢！”
灵杳并未听出话中含义，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吃的津津有味。
不知为何，方才明明已经关上了窗，此时却突觉一阵怪风扑过身前，那风扬起她鬓角的一缕碎发，差点给吃进嘴里。
灵杳顺势将秀发卷进耳后，抬眸瞬间，见师兄鬓角也在空中飞扬，并未多想，直截了当的抵着桌檐俯下身子，将手探了出去。
还未来得及反应的千寻，眼看着师妹靠了过来，将自己的碎发卷到了耳后，面上突然涨起红晕，一直羞到了耳根。
“杳儿，你这是做甚……”千寻垂了眸，难为情道。
心里寻思着明明早已跟师妹说明清楚，自己心头所爱只有昭凰一人，可师妹竟还是未能放下自己，不免心生负罪感。
“杳儿……”千寻思前想后，终是开了口。
“嗯呢，师兄你想说什么？”杳儿正起身子回到座位，继续扒拉着饭碗，没有停手。
“你也会找到属于你的归宿的……”千寻喉头一紧，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并错开目光。
“……”
此时，灵杳满脑子黑线，不知所云。
她停下了碗筷，用手背粗略地擦了擦嘴角的油，看着面前一桌子菜被自己糟践了光，这才幡然悔悟。
难道是我把饭菜抢食光了，师兄饿昏了头，才会如此胡言乱语？
心下愧疚之意顿生。
看着对面风尘翩翩的君子，此时就像受了气的小媳妇般，有苦难言，灵杳开始自我反省。
就凭师兄那温文儒雅的性子，指不定在外面受过多少委屈，但他不说。
可师妹我都明白，此时她开始脑补起一幅幅格外生动的画面来：
吃饭抢不过别人，饿肚子！
如厕抢不过别人，拉裤里！
委屈也不去倾诉，偷着哭！
想到这里，灵杳默默拿出一侧的菜盘，将那还算完整的菜一一给挑了出来，杂七杂八拼凑到一盘。
甚是羞愧的将头扭到一边，伸手将菜递了出去……
这下换成千寻一脸茫然不解。
难道师妹这是，还不愿意放手？
为何还要执迷不悟，感情这事是勉强不来的！
我并非她可托付终身之人……
千寻默默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话。
师兄的此番举动却被灵杳借着余光瞥到，她缓缓扭过头来，暗自腹诽道：“师兄，你是嫌少吗？”
再三琢磨后，她扬起那双凝脂无骨的纤纤玉手，开始大力拍着桌面，边拍边大声唤道：“小二，再上两斤牛肉，一壶烧酒，大份土豆烧牛腩！”
说的是铿锵有力，精神抖擞。
“师……妹……”
千寻挑着眉梢，刚想开口便被对方硬生生打断。
只见对方语重心长道：“师兄，师妹知道你脸皮薄，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无妨，师妹都懂。”
听闻此话，千寻甚感欣慰，脸上渐渐浮现出和煦的神情，然后心满意足的颔首点了点头。
师妹终于懂事了！
思忖半瞬，深藏骨子里的那份天生的正义感油然而生，灵杳眼珠子转了转，再次抬眸试探道：“师兄，旁人也就罢了，咱们师兄妹从小到大，十几年的兄妹情分，以后有话不妨直说。”
“师妹一定站在你这边，如果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告诉师妹，我替你收拾去！”
说完，灵杳这才终于舒了口气。
每次都要我去猜，我哪猜的过来，那得多累啊……
话音未落，便见酒楼小二又端着酒菜再次迎了上来。
“两位客官，两斤牛肉，一壶烧酒，大份土豆烧牛腩，这些可都是本店的独家招牌菜，保准二位吃了一回还想下回。”小二一脸眉开眼笑，好不乐乎。
眼见着酒菜再次上了桌，灵杳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袖口的手把桌角攥的死死的，努力控制自己千万不要再动筷了……
可是她还是没能忍住，抬眸瞥向了眼前正心情愉悦的青年，笑吟吟的问道：“师兄！”
“嗯，师妹怎么？”千寻薄唇微勾，温润一笑。
“师兄，我知道，刚才你是嫌我吃太多了，没给你留菜，这……这下够么……”灵杳支支吾吾半天，终是开了口认真道。
“这……”千寻一怔，脸上的笑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褪去，最终化作哑口无言。
场面气氛顿时凝住。
“噗……”
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响。
霎时，灵杳突觉身前一道气流袭击过来，千寻凭借敏捷的身手迅速往左一倾。
一大口酒准确无误地喷溅到女子面前……
千寻：师妹，你到底懂还是不懂？
灵杳：师兄，杳儿很懂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对牛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