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了多久,灵杳再次苏醒的时候,天色已接近傍晚。身体回暖后,灵杳才感受到手腕间钻心椎骨的痛,轻轻一动,伤口便因撕扯加痛几分。
房内只剩两名侍女伺候左右,眼见灵杳醒来,忙跑出殿外,只听到窗外有人喊道:“县主醒了。”
紧接着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率先进入眼帘的是多尔麒,他一手负于身后,掀袍落座,询问着灵杳的伤势。
“已无大碍。”灵杳本欲下床回礼,被多尔麒拦住,只让她卧床修养。
可她再往身后望去,盼了许久不见有人前来。
便疑问道:“王上,不知洛染此时在何处?”
“洛染有事离开几日。”
灵杳早就习惯身边有洛染陪伴,可在她重伤醒来时,洛染却突然没了身影,这在她看来,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心里不禁一阵发慌。
她知道,多尔麒在骗自己。
随后便以身体不适,想卧床休息为由将人支开。等到空无一人时,灵杳偷偷溜出了房门。
然后一间间房屋外驻足查探,忽然,看见一个侍女端了汤碗进去一间屋子。
灵杳便蹑手蹑脚跟了上去,投过纸窗隐约窥见侍女将汤碗端送到了屏风后面的床榻前。她用手指往窗上戳了一个洞,偷偷往里边瞄去。
隔着透纱屏障的里屋内,躺着一个身着白色寝服的人,侍女站在床沿,将对方大半个身子遮住,所以并未看到面貌。
隐约闻到一股中药味,明显屋内的人有病在身。
看里屋的侍女转身收拾,灵杳赶紧遁到墙角边。
一侧传来房门拉开的响声,屋内的侍女踏出门槛。见对方走在廊道尽头转角,然后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灵杳悄然偷偷溜进方才的屋内。
透过屏风,灵杳才看真切,床上躺着的人正是洛染。
听到动静,洛染警惕的睁开问道:“何人?”
却刚好对上灵杳讶然的眉眼间。
“洛染!”灵杳薄唇哆嗦着。
床上的洛染面色灰白,原本红润的薄唇却颜色暗沉,透着紫气,这不是太后的病症吗?
怎会……
正在灵杳迟疑时,视线慢慢转向床沿边搭着的手臂,再往下看,手腕处缠着一圈圈白色纱布。
一切才终于明朗起来。
原来自己这么快苏醒过来,还恢复了体温,是因为洛染又用换血疗法,将灵杳的寒毒之血换到了自己身上。
而灵杳体内现在流淌的血有一部分来自于洛染。
她几步越到床榻前,紧紧抓着床沿,指甲狠狠扣在木头上,“你……你……”
本来看到洛染时心里还千言万语的,等话真正到了嘴边,却只跳出一两个字眼来。
洛染却先开了口,笑道:“你来做什么,伤口都还未痊愈,还不快回去躺好。”
说罢便朝她腕间盯了一眼,嘱咐着。
灵杳现在根本听不进去,只顾轻轻拉过洛染的手腕,本来是不放心,想替他把脉,却被这层层纱布给挡的严严实实,只能就此作罢。
不过,这换血疗法,原先通过灵杳,再传到洛染体内,等到达他体内的寒毒已比原本的纯度减弱不少,倒要不了洛染的命。
只是,每到夜里气温骤降后,寒气便会侵袭而出,让他彻夜难眠。
这种病症可能会伴随他一生。
总归是为了自己,灵杳始终有些对不起他,愧疚感油然而生。便下定决心不仅要扭转男女主的命运,更要改写洛染在原著中的结局。
否则,无论如何都愧对洛染。
约莫过了一周,待二人外伤痊愈后,就辞别多尔麒,回到天昭。
可是人刚来到城门之外,便见里边游街巡逻的守卫增添了人手,只得乔庄打扮一番混入人群才溜了进去。
城门之上张贴着悬赏的公告,通缉要犯的画像之人正是洛染。
没想到古兰一行不过短短数十日,大昭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事情还得从倚春楼被烧说起。
当日摘星楼的举动引起朝廷的注意,千寻与宫时影带领军队前来探查,来时正发现摘星楼的杀手将倚春楼地道的军火全数转移走。
为了甩开二人的追击,杀手们在附近引燃了提前备好的火药,附近民众的房屋因此收到牵连,也一同着了火。
千寻一席人只得留下来解救受伤的百姓,调兵扑灭火灾。
所以,洛染的军火库不费吹灰之力,就落到了摘星楼的手上。
正是这场动荡,倚春楼作为洛染的秘密根据地,让他的谋反野心昭然若揭,随后禀报到了女帝耳中。
不仅如此,更有甚者直接告了御状,指证去年倚春楼的掌事发现自家主子谋反的罪证,洛染为了灭口,便制造了一出灭门惨案,企图掩人耳目。
如果换成往昔,灵杳或许也会认同洛染是灭门惨案的元凶,可事到如今,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相信这是洛染所为。
莫名出现的摘星楼势力,凭灵杳的直觉,定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突然,人群里走出一个白衣公子,举手投足之间彰显优雅素净的风度,在人群里异常扎眼。
灵杳一眼就瞧出来,迎面走来的是师兄千寻。
见状只得拉低洛染头上的斗笠,好遮掩住他的面部,随后与洛染一同出了城。
本以为已经成功从千寻眼底逃走,走到山野间才稍作停留。
却不料千寻早已识破二人的身份。
“杳儿,过来。”
久违的声音传进灵杳耳中,一袭白衣落于不远的一块空地上。
一看到千寻,灵杳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挡在洛染面前。
在这之前,千寻一直以为师妹和故颉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两人关系却如此大的转变。
可如今,洛染成了大昭的通缉犯,若灵杳与他一起,并不是好事。
反而可能会被有心之人,扣上同党余孽的莫须有罪名。
见灵杳迟迟不动,千寻转而朝身后之人说道:“故颉,今日我可以放你一马,但是必须交出杳儿,否则你我只有动手一战。”
说罢,千寻温柔的眉眼间化作肃穆,缓缓举起手里的佩剑。
灵杳焦急的来回看着二人,对立面是从小到大疼爱自己的男主师兄,身后则是与自己同生共死历经磨难的患难之交,无论伤了谁,灵杳都于心不忍。
她没办法在二人之间有所偏袒,可是灵杳深知,此行必须与洛染同行。现在洛染已被通缉,大昭上下都在严密追捕他,这个时候离开他,无疑是弃他而不顾。
就算洛染武功高强,心思缜密,终究也会寡不敌众,所谓双拳难敌四手。
“不,师兄,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能跟你走。”灵杳开口解释。
“你跟着他,会被牵连进去,朝廷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就算我去向昭凰求情,也于事无补。”
灵杳不再说话,只是定定望着千寻,然后摇了摇头,脚步下意识往后退去。
见灵杳执意如此,千寻只能强行带走她。
只听到剑刃出鞘的刺啦声,一场打斗即将展开。
突然有人推了她一下,灵杳受力后身体往前仰去,栽向千寻的方向。
让她困惑的是,转身窥见洛染正欲收回的手掌。
推离她的人是洛染。
“你这是做什么?”灵杳不解甚至有些恼怒。
洛染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抬头看了一眼对立面的千寻,眼波又随即转到灵杳脸上。
“你师兄说的对,你不该与我有所牵连。”
“走吧。”
说完洛染便转身自顾离去。
刚走出两步,又见灵杳跑了上去。而千寻并未想到师妹会有此举动,还没来得及拦下。
离洛染咫尺之间,却被一柄冰冷的剑抵在肩膀处。
“走!”洛染淡淡的说,眼里没有一丝挽留之意。
看着洛染拔剑直指自己,灵杳有些不敢相信,笑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跟着我,只会拖累我,我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灵杳望着洛染,眼圈莫名有些酸涩,她压下情绪,迟疑道:“麻烦?”
历经生死,他洛染都没有说过自己是麻烦,现如今只却成了“麻烦”?
她不信,更不信洛染当真会刺下那一剑。
洛染定定说道:“对,你就是麻烦,从一开始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境地。”
“那好,既然你真的这么想,便杀了我吧!”
说罢灵杳朝他笑了笑,踏出步子。
在她踏步的一瞬,洛染的剑就跟着往后退出一步来。
“如果你再踏出一步,休怪我不客气!”洛染突然有些恼怒。
可灵杳还是执意往前走,只是这次洛染的剑并没有跟着往后退,那剑尖戳破了衣料,微微泛出红点。
她咬咬牙,继续往前走出一步,刺啦一声,刀尖越进了灵杳的肩膀,那红点瞬间化作一朵垂血的红花。
“杳儿!”
千寻见势立马飞身跃近,用剑鞘挑开扎在灵杳肩头的利器。
洛染没想到灵杳竟会全然不顾性命,真往刀尖上撞,顿时愣了一瞬。
受了伤的灵杳肩膀一颤,差点没能稳住身形,在千寻的搀扶下,踉跄几步站住了脚跟。
她伸手捂了下伤口,翻来掌心一看,满手血腥,接着唇角也渗出血腥,淌了下来。
灵杳自嘲地莞尔一笑,抬头望向洛染,道:“故大督主,可有满意?”
洛染不置一词,仍旧转过身准备离去。
“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不顾性命的救我,我死了不正如你所愿?”却听身后传来灵杳的声音。
背影微微一颤,然后开口道:“我一向不喜欠人情,当日救你不过是看在你救过我的母亲,仅此而已。”
“从今以后,我们恩怨两清,再见面,你是兵,我是贼,我定不会心慈手软!”
说完,背影往前踏出步子,继续走去。
灵杳依旧不愿相信,刚准备追上,却被一掌击晕了过去……
可当洛染走远后,就再也抑制不住,他望着远方,面上露出淡淡笑意,然后举剑往自己肩头同样刺了一剑,却比灵杳那剑扎的更深,几近见骨。
他慢慢笑道:“这剑当作还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