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留不得!”
行为怪异,兴许神志不清。灵杳正准备上前替她诊治,却被族中几个姑娘死死拦住。
“为何?”灵杳不解道。
“因为,因为……她……有花柳病!”一旁的姑娘低头犹豫了半晌,才道出来。
听到女子的回答,灵杳转过眸子望向仍旧呆立的洛染。
“难道他们认识?”
可医者本就应该救死扶伤,既然命中注定她成为了医修,便无法视若无睹。
正如那个蝴蝶颤翅的故事,灵杳心中开始设想,如果连她都不愿意搭救,这个看似疯癫的女子究竟会有什么结局?
“定是通往一条死路!”灵杳豁然确斯。
世界万物都逃不开这个理论。
当她看向洛染的时候,不经意瞥到了离他不远处的一幕。几个武士交头接耳的打量着地上的蝼蚁之躯,贼眉鼠眼的戏谑着。
那流窜的眼波就同倚春楼里的那些恩客一般,让灵杳突生恶心反感。
而地上的中年女子,貌似仅着了一件外袍。
残破不堪,衣不蔽体。
隐约露出她花白的大腿和腰腹。
当那几名武士笑意正浓时,却被一道身影挡住观赏的视线。
“没想到族里爆发瘟疫,死伤无数,各位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可真可谓是草原的国之栋梁!”
灵杳表面字眼貌似是在夸赞,实则是想教训他们一番。
看到被当众羞辱,几个武士心下虽有怒气,但基于萨满的面子,却不敢言。
只能埋头转身离去。
灵杳赶紧跑出了人群,将身上的外袍褂子遮挡在她裸露的身体上。
“那病会传染的!”
“姑娘快回来!”
人群中有人焦急的喊道,急的在原地来回徘徊不定。
“无妨,只是普通的肢体接触并不会传染。”灵杳双指探上女子的脉搏,开口道。
突然,女子恶狠狠朝着灵杳咆哮着,却并未说话,而是发出嗡嗡的气声,犹如一头猛兽。
生人勿近。
怔愣许久的洛染面色恢复正常,眼中泛出冷漠鄙夷的寒光,大步过去将灵杳拉了起来。
漠然道:“这种人就该让她自生自灭!”
灵杳刚欲开口,就被洛染一把拽住往回走去。
洛染力量之大,将她白皙的手腕捏出了一圈圈红印,随着她的挣扎,力道欲烈,疼到骨头都快被捏碎,灵杳只能眼睁睁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身影。
“砰”!
洛染进了营帐,不知用力过猛,一把将灵杳甩到了铺垫在地的毡包上。肩膀被撞在旁侧的矮桌边沿,忍不住叫唤了一声。
洛染这才发现误伤了灵杳。
“对不起,我……”洛染俯下身子,伸手在鼻梁处一按,有些后悔道。
看着一向处事沉稳,气定神闲的洛染,今日如此魂不守舍,灵杳明显察觉出了异样。
“你究竟怎么了?”
灵杳嗫糯道。
她抬起手臂,按住洛染抚在鼻梁的手,缓缓将它拉下。
“无妨。”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见洛染眉心皱成了一团,忍不住就伸出手去,直到将那道沟壑慢慢抚平。
她不喜欢看别人皱眉的样子。
“你认识她吗?”灵杳的视线突然从眉心处转到他如漆的双眸。
“不认识。”洛染语气淡泊,没有任何情绪。
见他执意不肯说出实话,灵杳自知,除非他自愿,否则无论如何也探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一次见洛染这样,灵杳也不愿逼他。
等到天色渐暗,吃过晚饭,灵杳便早早入帐歇息。
白天她曾向族人打探此女子的消息。
原来那疯疯癫癫的妇人本是大昭人氏,不知为何沦落到古兰地界。当年颇有几分姿色,被上任古兰首领征入营帐,成为供士兵将领发泄淫.欲的下等奴隶,被唤作花奴。
后来前任首领病逝,传位于长子古特兰·多尔麒。新任首领上任后,第一件事便遣散了奴隶,并削去奴籍,自愿留下则以婢女和仆人领取赏银。
花奴离开营帐之后,由于曾被士兵暴力对待过,她的膝盖受了很严重的伤,没法正常行走,便出现了白天看到的那一幕,如动物般四肢游走。
后来更查出患有花柳症,士兵唯恐被她传染,将她驱逐大营,扔到了浩瀚的大草原上。
人人嗤之以鼻。
她像这辽阔草原遗弃的一只蝼蚁,苟延残喘到了如今已是满目疮痍。
透过帐帘缝隙,亲眼看到洛染回身营帐,灵杳才趁着夜黑风高,换上一身素色衣袍出了门。
草原的月亮明亮如炽,在月光的引路下,灵杳四处寻找着白天女子的身影。
嗷呜~
时不时传来几声野狼的长嚎,灵杳时不时便要四下张望一番,提防野兽的靠近。
终于,在一处地势低洼处,见到了自己白天所穿的那件褂子。
花奴蜷缩在一团,不知想到何事,嘴里呵呵笑着,随后又面色愁苦起来,似乎有些神志不清。
粗糙暗沉的皮肤下,依然能瞧出她原本的样貌,她确实非外邦女子,而是有着中原女子的眉目骨骼。
年轻时应该也是个艳丽的女子。
看到有人前来,花奴警戒地盯着灵杳,目光如一把光刃,既锋利又有攻击性。
然后身子往后缩去,捡起地上的石子就朝前方抛去。
灵杳不敢继续上前,只得驻足停留,企图用言语打破对方的防线。
“我是来帮你的,我是大夫。”
灵杳试图往前踏出一步。
又是一块石子扔了过来,灵杳侧过身子,巧妙的躲开。
“我也是中原来的,想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你是否认识。”
看对方又捡起石子,扬起手臂准备投掷。
“你可认识洛染?”见状,灵杳立马又开了口。
听到此话后,花奴扬起的手臂在半空滞了下,石子从她手掌里脱落垂到地面。
随后眼神慌张的转来转去,惊恐道:“不认识,我……不认识……”
原来她会说话!
白天的时候,看她疯疯癫癫,本以为不会说话,或是受了什么刺激得了失心疯。
可她为何之前一直不曾开口,直到——
提到洛染以后。
回想起白天洛染的举动,他们之间一定有过某种联系!
她慢慢靠近女子,一步步走了过去。
而花奴倒也不像方才那般抵抗,只是逃避着灵杳投来的眼神,蹲在地上,将头埋进双膝间。
“你的家人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灵杳轻轻摸了摸她花白的散发,想让她情绪稳定下来。
“我……我没有家人……”
女子哆嗦着,唯唯诺诺开口,小心翼翼的答道。
可话刚一出口,便又神色异样的癫笑起来,“死了,家人全死啦,死光光了……哈哈哈……”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着实让灵杳吓到,白天为她把过脉象,的确是有花柳之症。
但却并没疯癫。
刚才还神色正常,突然又似癫狂起来,这又是为何?
还是说,她在装疯卖傻,试图掩盖些什么!
灵杳将洛染与这女子联系起来,除了已被满门抄斩的洛家人,如今便只剩一人……
杳无踪迹,生死不明。
突然有些不敢深想下去,灵杳竟然有些害怕起来,她怕发现某些事情的真相后,将会打破洛染现有的生活。
可是她必须要救花奴。
“跟我走,我一定会找个地方安置好你。”灵杳承诺道。
谁知花奴一听,咧着嘴笑,然后一把将灵杳推倒在地。等灵杳缓过神来,她就已经四肢并用,往外爬去。
灵杳仍旧不愿意放弃,远远喊了一嗓子,“如果你还想做人,就让我来医治。”
那道身影依旧没有停下。
“我能治好你的腿伤,让你正常行走。”声音划破宁静的漆夜,惊飞枝头鸟雀。
那道身影稍作犹豫后,停了下来。
灵杳见势立马追了上去,一把将她环住,生怕花奴又要逃走。
回到营帐后,灵杳告诉士兵中原人的祈愿之法,便是寻一处立像贡拜地仙,可获得苍天保佑。
士兵听后,立马替她在附近建了一个小小的木屋,以求神明显灵,保佑古兰瘟疫消除。
灵杳还特意告知他们,神明不喜打扰,平日不可进入神明的栖息地,扰了仙人清修。
此后接连一周,每次夜黑之后,灵杳便独自来到小木屋里,给花奴送上吃食。
经过每日的施针通脉,外加火罐疗法,抽出淤积的血块,疏通阻滞的筋络,现在花奴已经可以少许的步行。
但行走一事急不得,还得循序渐进,慢慢增加行走的时间。
这些天接触下来,花奴对她的敌意也渐渐弱下,虽然依旧寡言少语,却不曾像之前那般疯癫神态。
“花奴,你的本名叫做什么?”埋在心里多天,灵杳觉得现在有必要再问问。
花奴垂目,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
这个答案对于灵杳,早已料到,转瞬想到了其他疑虑。
她觉得应该再试一次。
“那你认识洛染吗?”灵杳清楚看见花奴面色紧张起来,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大昭丰郡人氏,出生于二百二十八年夏至……”灵杳继续道。
良久,未有回音。
“不,我不认识,我不认识。”花奴又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笑道:“死啦,都死啦,一个都不剩,呵呵……”
经过前后两次试探,灵杳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只要提及洛染,花奴就又开始装疯卖傻起来。
突然,一个身影冲到面前,用剑指向花奴。剑刃剑气凛凛,在月光的映照下,透着阵阵寒光。
“最该死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