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人见到病重的流民又回来了,吓得尽数退到营帐内。
“大胆,你们竟敢回来,是想害死全族人吗!”一把巨斧横在面前,欲拦截他们。
流民们吓的趴在地上,颤巍巍指着身后的女子,说道:“大夫……她能治病。”
武士朝流民身后望去,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冷笑一声:“不过是区区一个小丫头,能治的了瘟疫?”
“连巫医都无法根治,一个女子胆敢大放厥词!”
“早就听闻古兰族人骁勇善战,如今族人得了瘟疫,却宁愿白白等死也不敢尝试一线生机。”
听到女子如此嚣张,手握斧头的武士面色狰狞起来,恼道:“我们古兰的地界,岂容你这汉人女子张狂,今日便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然后扬起手中巨斧,精壮的手臂肌肉鼓起,犹如一块块坚硬不摧的砖头,往灵杳头顶劈砍下去。
突然凌空一脚,洛染掀袍朝斧头蹬了过去,只见那巨斧从武士手里挣脱开来,最后扎在数米开外的一块空地上。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武士吓的倒退几步,然后拿起腰间野兽制成的号角往嘴里一吹。
“轰!轰!轰!”
不远处传来了击鼓呐喊声,紧接着从营帐四周聚集了数百人,均身形健硕,身着铁甲,手拿长戟,急匆匆往这边赶来。
然后旁边还站着个巫师,面上涂着五颜六色的颜料。手舞足蹈着怪异的姿势,似乎在摇旗呐喊。
须臾之间,灵杳等人便被重重包围。
“阿布烈将军,饶命啊……”
“她真的会医术,你看看我们身上的伤!”
同灵杳一同来的流民,急的连忙褪去上身的衣服,露出里面已经上药的脓疮。
可阿布烈本就是一介武夫,根本看不出有何差别,只知道被汉人羞辱了一番,满腔都是怒火。
“若早知你们没死,还将不明身份的外邦人带回族群,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们!”
“想全族人都被你们害死不成?”
说罢阿布烈朝地面的流民狠狠踹了一脚,本就性命堪虞的流民受击,直接喷出一大口鲜血出来。
灵杳没想到同为族人,竟然对自己同族子民下手,一时没忍住,从袖中发出一枚飞针。
飞针划破阿布烈的面部,渗出一道血痕。
“我今天就要杀了你这个歹毒的女人!”被彻底激恼后,阿布烈面色发狠,示意着身边的铁甲部队。
灵杳周身立马被密密麻麻的长戟环成一个圆形,这样下去,还不得给捅成一个筛子!
正愁怎么突围开来,身边的洛染不发一语,一阵旋风腿迎空横扫过去,将那一整圈的兵器全部打飞扎进人群空隙的空地里。
最后一脚直接把一把长戟射在阿布烈腰下的一块护甲鳞片上,险些断了对方的子孙根。
阿布烈被这阵仗一吓,立马瘫在地上,手脚发了软,嚷道:“还不快给我把这玩意拔下来!”
手下听到命令后,愣了几许,才忙不迭跑过去,费力将长戟从护甲上拔了下来。
突然,自人群后面传来了碰撞和转动的声响。
铁甲武士们看清来人后,毕恭毕敬地留出中间的道路,纷纷垂下头作礼。
来者头戴华丽金色发冠,身披繁复图腾的衣袍,一手拿着弯曲古藤法杖,另一只手则转动着一个八面的转经筒。
转经筒的器身上錾刻了忍冬、卷草等精致的花纹。
只听到阿布烈将军朝来人喊道:“天昱萨满!”
萨满是部落里神的化身,也是族人的精神寄托,在古兰国中有极高的地位和尊崇。
天昱萨满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她朝阿布烈微微颔首,然后兀自走到流民身前,打量着他们身上的脓疮。
片刻之后,起身望向灵杳。
手中的转经筒再次响起,天昱萨满口中默默念着听不懂的古老语言。
良久,她突然睁眼,朝灵杳眉心一指,道:“天不亡吾族!”
众人闻言色变,营帐内的族人也唯唯诺诺站了出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陌生的中原女子身上。
“那……那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本固执己见的阿布烈,听萨满如此一说,立马毕恭毕敬询问道。
“除尘日浴,恭迎天恩!”
只见一旁的巫师在击鼓声中又手舞足蹈起来,族人们纷纷跑到营外,将一大片青绿的枝叶摘取回来。
那叶子呈墨绿色,叶面足足有六寸之大,上面还挂着粒粒晶莹剔透的水珠,显然是刚刚清洗过一番。
随后便将叶子上面的水珠轻轻掸到灵杳和洛染身上,洛染连忙掏出衣袖遮向灵杳。
流民躬身上前道出原由。
原来这是族人招待贵客的隆重仪式。这树叶是古兰国树的新生枝叶,而叶上的水珠取自族里的圣泉井水,寓意理尘除秽,清除前尘煞气。
然后灵杳便被族里的女子拉到营帐内,在完全蒙圈的情况下,被换上一套族里的七彩服饰。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头的青丝便被编作细细的发辨。
差点没认出铜镜中的异域女子竟然是自己。
在众目睽睽之下,灵杳在前后部落族人的指引下,来到大营内。
营帐被守卫撩起,俯身入内,此时族人已经等候多时。
此族只是古兰国的分支旁系,故除了镇守此处的将军阿布烈之外,地位最高的便是落于主位的天昱萨满。
目光往席间一扫,最后灵杳来到洛染临桌落下。
“上圣泉之水!”
随着萨满一声令下,守在营帐外的侍女们有条不紊的走进来,为在座奉上金碧的长鼻茶壶。
看着侍女在侧斟酒,灵杳盯着那高脚圣杯里透明的液体,心道:“这不就是普通的水嘛,这名字倒是取得有模有样。”
不过一想,古兰国本就是信奉神明,迷信迂腐的国邦,倒也再正常不过。
然后天昱萨满举杯看向台下,部落的将军和武士也同时端起手中的圣杯,面相主位。
灵杳学的有模有样,奉起圣杯,便同大家一道饮下。
圣杯刚贴到嘴边,一股幽幽的清香就飘进了灵杳的鼻息里。她用唇瓣在杯沿轻轻一抿,顿时感受到一股甘甜之气。
整杯下肚后,灵杳不得不感叹一番,这圣泉之水竟真与寻常的泉水迥然不同。
圣水口味甘甜,且入口顺滑,起初只是甜水的口感。待饮入腹中后,居然还自带着奶香的后味,这种口味是她不曾领略过的滋味。
正当灵杳还在回味口中的甘甜之气时,主位上传来了声音。
“不知姑娘对本族的瘟疫,有何见解?”
闻言,灵杳才想起此病耽搁不得,速将圣杯放回原处。朝主位双手作揖,认真道:“此瘟疫我已经有应对之策,方才巡视四周,发现有许多洞穴和咬坏的植被。”
“对照患者的病灶和脉象,应当是鼠疫!”
“鼠疫!”
堂上之人听到此话,皆惊讶不已,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瞬间场面一片哗然。
一位身着兽皮马甲的武士嗓音有些疑惑道:“不对,那洞穴原本就是蛇洞,植被应该是被蛇咬坏的。”
“蛇洞?”
灵杳顿时眉头蹙起,依照瘟疫的病症来看,并非是中了蛇毒。
遂立马转身往大营外走去。
营帐中的族人见她行色匆匆,也一同跟在其后。
一处绿荫细渠旁,灵杳翻开茂密的杂草,里面是个约莫拳头大小的洞穴。平日里被植被挡住,不仔细瞧很难发现。
灵杳伸手触摸洞穴外的泥土,然后双指将泥土拈细后,往鼻尖一嗅。
凡是蛇出没的地方,都会带有一种难闻的土腥味,久久不散。可这土壤里丝毫没有蛇的气味。
如果原本是蛇洞,那么只能说明蛇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在此地,泥土中的土腥味也早已被洗刷冲淡。
“可这蛇洞里并没有蛇!”灵杳抬眸质问着那名武士。
武士突然有些失措,又化作笑脸,道:“刚才我话还没说完呢,哪知道你这个女娃娃性子这么急,直接就跑出来了呢。”
“休得无礼!”
天昱萨满自人影中走出来,瞥了一眼身侧身高九尺的大汉,训道。
“是我莽撞了!”武士立马垂下头,将右手放到心房处,朝灵杳行了一礼。
原来这些洞穴原本确实是蛇的居住地,虽然都是些无毒的小蛇,但族中老人小孩众多,稍不注意就会遭到蛇的袭击。
所以一年前武士们便把蛇尽数杀掉,并把洞穴封住。平日也没有多加留意,不知道何时开始,这些被堵住的洞穴又凭空冒了出来。
了解到整个过程后,灵杳心领神会的点头示意。
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然后吩咐侍女取来一卷棉纸,将燃烧的纸头卷起扔进了漆黑的洞穴里。
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洞穴,等待里头会钻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时间慢慢流逝,有些人已然没有耐心的摩拳擦掌起来。
突听到地底下传来一声极细小的声音,然后动静越来越近。
从洞穴里钻出一只肥硕通体黑毛的大野鼠。它动作极快,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穿来穿去,很快便又没有身影。
“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野鼠!”武士们不可思议的盯着洞穴,若不是他们亲眼所见,必定不会相信陌生人的只言片语。
随后目色恭敬的看向临近洞穴的女子。
“世间万物都有各自的相生相克,蛇是老鼠的天敌,更是鼠类的食物链顶端。正是由于附近的蛇全被杀掉后,野鼠才会猖狂生长。”灵杳看出众人的不解,解释道。
“可是平日也没有见到老鼠的身影啊!”
这疑问一出,众人纷纷点头附议。
“鼠类喜阴暗,白日多潜伏休息,到夜晚才会出洞觅食。而这野鼠身披黑毛,尤其在黑夜中,就算从你们脚下蹿过,也难以辨出。”灵杳垂目,视线追着刚才野鼠跑掉的方向。
“可是自从灭掉蛇以后,族人也没有听说有谁被咬伤啊?”人群中还是有人不依不饶道。
“鼠类自身带有毒性,多以鼠蚤吸血传播,也可通过宰杀感染动物,由破损创口侵入,而人食用动物后,便被一同传染上鼠疫。”灵杳转过头,眼神坚定道。
在一系列的仔细分析和断定之后,众人终于心服首肯,纷纷朝灵杳行礼感谢。
“巫医可在?”
灵杳朝人群里喊话。
然后人群里闪出几道身影,躬身立于她面前。
“生石膏六十克、水牛角(先煎)十五克、生地三十克、丹皮四克、赤芍十克、淡竹叶十二克、连翘十五克……”
“这是一人服用的剂量,五碗水烧成一碗,放凉后服用。”灵杳朝面前之人嘱咐道。
待巫医转身后,突然想起何事,灵杳上前一步,道:“切记燥热未退之前,禁食粥饭米气,生冷热滞之物也不得服用。待痊愈后方可正常饮食。”
巫医回身点头,面露崇敬之悦。
众人纷纷散去后,场上只剩洛染、灵杳以及天昱萨满。
“这位公子长途跋涉至此,我已吩咐侍女准备好新的营帐,还请前去休息。”天昱萨满开口道。
洛染转头看向灵杳,还未开口,便听灵杳说道:“你先去吧,我还想四处看看。”
待洛染离开后,天昱萨满面带慈祥笑意,朝灵杳走去。
其实灵杳也看出天昱萨满方才是故意支开洛染,必定是有事相告,便应了她的意思,让洛染先行离开。
“我知道你是谁!”
天昱萨满意味深长的看着灵杳的眼睛,那垂老的眉目间慢慢舒展了些。
额……
灵杳心下竟然有些心虚,没想到自己这个永安县主竟然能被外邦识破身份。照理说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小县主,洛染的身份比起她,更是名声在外。
萨满如果知道灵杳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随行的洛染是堂堂天网司督主。
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到不久前被古兰国君主掳回了古兰境内。
难道说,古兰君主后悔放她走,又下发了画像,要将她缉拿归案?
还是说,当时被掳来时……
天昱萨满也在现场?
轻柔的手掌抚在她额头间,正触及到蹙起的眉心处,灵杳这才回过神来。
“孩子,不用怕。”天昱萨满慈爱的看着灵杳,似乎看出她的害怕,宽慰道。
“我知道你并非这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