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烹世推门进了房间，房间里的摆设有点类似于星际时代的手术室，凌青鹭之前没有看到的打牌众几乎全都在里面。
正中间摆着一张大床，一个辨不清面部的老家伙躺在上面。痈肿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脸上，那张脸上仿佛长满人的乳、头，撑平了原本属于中年面貌的皱纹。
陈烹世走过去，他坐在元长丰的床边，看向医生。
医生也是突变者，没说什么，只对他摇了摇头。
沉默良久，陈烹世道：“怎么会突然……之前不是发现，太极剑和太极拳都有压制病情的作用吗？”
医生说：“只可惜，阿鹭出现得太晚了。”
“不算晚。”元长丰勉强说着，原来他并没有昏迷，他还醒着，只是由于痈肿，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他挣扎着说：“好歹还有一个生日可过。”
“你这样要怎么出去见他？”陈烹世说，“为什么要瞒着他？你……你以为你能瞒得过去吗？”
“他说要亲手为我筹办生日会……”元长丰轻呓，“老陈，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你知道吗，你能明白吗？青鹭他……他不是那样的星峡人，他——”
“他会伤心难过的。”
“他不是那种冷漠无情的人，他和所有修道者不一样，他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叫做至情至性。如果我死了，不，如果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死了，他一定会为我们而哭……”
“有时候想一想，也许还是冷漠一点比较好，也许，也许真的不该投入太多感情，感情，感情也许真的无用……”
陈烹世道：“你留点力气吧。还说瞒着他，你这样要怎么在他跟前露面？”
医生说：“他执意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生日会之前，我会给他做手术去掉脸上的痈，到时候再打一针强心素，应该可以支撑一阵子。”
“可是……死亡总有一天会来，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元长丰努力地睁大眼睛，终于，他从一片红肿里裂开了一条轻微的缝。
仅仅通过这条缝，他就能看见陈烹世的脸、看见床边每个人的脸，看见这个他无比留恋、可却注定远离的世界……
“至少别让那些会伤心的人，知道我的死。”
仍是呓语。
“让我下落不明，失踪在星河里……”
“好，好。”陈烹世说，“你的每一枚勋章，每一封从远洋寄来的信件，我们都给你留着。到时候陪你一起去星海漂流。我们知道，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归宿在哪里。”
·
第二天晚上，方剑吟果然如约而至。
凌青鹭让他盘膝坐下，按照那本书上所教的方法，控制自己的龙气缓缓渗入他的经脉。方剑吟放开丹田，使他得以将龙气探进来。
双方的龙气与真气交融混杂后，凌青鹭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知：他可以控制方剑吟的真气了。
目前他的控制还比较弱，仅能做到瞬时杀死方剑吟，或者让方剑吟不伤害自己。随着龙气修炼的愈发精深，这种控制会变强，最后甚至能做到借对方真气为己用。
完成对方剑吟的控制后，凌青鹭身上的龙气乍然虚了一大截。虚的那部分不是消失了，而是暂时和方剑吟产生联结，不能被调作他用了。可见龙气压制也是有人数限制的，龙气越多，能够压制的人才会越多。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龙气能成为一种稀缺资源，各大门阀的强者都对其趋之若鹜。
不过，龙气压制其实是一种双向契约，方剑吟自愿接受龙气压制也是有条件的，比如时限五年。龙气压制必须每隔一段时间进行一次强化，五年后，只要方剑吟不继续接受强化，就可以逐渐摆脱这种压制。
既然已经卖身，方剑吟于是老老实实向雇主介绍自己。他是书修，A级天赋，先天前期，原先是远洋军区某支部队的指挥官，前途不说远大，可在军部的升职潜力也是很高的。但后来，他在一次任务中患了突变症，最开始还瞒着，后来瞒不住，便被部队抛弃，扔到了疗养院来。再后来他便加入突变者俱乐部，为了赚钱，一直在拼命接取俱乐部里的悬赏任务。
突变者俱乐部本质是个养老协会，里面没几个正儿八经做悬赏的人，据说那些悬赏有一小半都是方剑吟自己完成的。
很上进的一个人。凌青鹭评价。
“以后就叫你小方了。”他对标小圆和小角。
“小方，你需要做的事很简单，每天按照我给的食谱吃东西就可以了，给你吃的多半都是海怪肉，不用担心，没毒。我会随时检测你的身体状况，这一个月内你最好哪里都别去，以防出现意外情况……”他叮嘱了几句。
方剑吟愈发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凌青鹭从网上购买了一套专业的检测仪器，将自己家布置得像医院里一样，又跑去找医学生玉庭雪好一番学习，勉强将自己弄成个赤脚医生——总之会使用检测仪器，也会看分析报告了。
之后他就开始调试药方，山海经里对不同异兽的功效记载有轻微差别，可以想见，不同海怪肉的效果也会不一样，比如同样可以消肿，有的能治痈肿，有的却能治浮肿。这些细微的差别，都需要在用药过程中，一点一点试出来。
凌青鹭现在的工作，就是通过给方剑吟试药，找到一份最完美的药方。
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还有另一件事。
一周后，洛希酒吧再次迎来了每周的狂欢夜。东方荨仍旧盛情邀请，但这一次，凌青鹭拒绝了。
当晚，他穿上陈烹世送给自己的防窥斗篷，遮掩住全身龙气。
出门之前，照旧给自己测了一卦，这次用的是刚刚学出一点眉目的小六壬。
不同起卦方式有不同的卦盘，而小六壬的卦盘就在手指上。
凌青鹭看了一眼时间，将其换算成天干地支，得出了具体的三个数字，接着便伸出左手，用拇指在食指、中指、无名的六个指关节上轮番掐算。
赤口、小吉、空亡……大安、流连……速喜！
拇指轮转了几圈，最终停在中指的第一节指腹上，这一节所代表的卦象叫“速喜”，寓意着好事就在眼前，所求的事立刻就能成功。
凌青鹭整了整衣襟，确保防窥斗篷能将自己全身都遮住，在夜色中悄然离去。
一段时间后，他出现在洛希酒吧的二楼，仍是上次那间包厢。
进门之后，还是一片漆黑，看来花小姐喜欢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消磨时间。不过，她听到凌青鹭的动静，照顾他可怜的夜视力，便马上打开了灯。
炽光大亮，室内顿时亮如白昼，出现在凌青鹭眼前的花小姐，俨然是一个和上次见面截然不同的人……
只见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轻纱褙子，衣服本身简洁素雅，使肩上的披挂显得愈发华丽精致。那是一件叮叮咚咚缀满玉饰、金银和流苏的云肩。她挽着常见的宫廷发式，但在星峡这边绝不常见，或者说就没人见过，额心一朵印花，妆容盛美雅致。
她见了凌青鹭，缓缓展出一个笑容，起身对他微微一福，袖子向两侧一甩，两段海蓝色乍然飞出，在空中轻旋，飘然落地。原来竟是两道水袖！
“还满意吗？”她等待着凌青鹭为自己痴迷的表情。
可惜，凌青鹭又是她魅力下的漏网之鱼，他道：“唬住东方荨足够了。”
一个唬字，让花知谁自讨没趣地跌回沙发。
这一周以来，凌青鹭每天和她在星网上见面，教她练习从大梁宫廷拍摄回来的舞步，从网上购买布料，拿回大梁做了一套水袖服，并且亲自指点她发型和妆容。
她答应凌青鹭，本来只是玩玩，可是没想到对方竟能拿出这样的舞姿和妆容，最后，她完全是以兴奋的态度投入这件事，她确信这支舞能让自己在周末的狂欢夜惊艳全场——惊艳东方荨那个女人。
而凌青鹭和她相处下来，只觉得花小姐果然有一千张面孔，她可以突然变成那个自己所打造的温柔仕女，也可以突然冷笑着抽起烟，倚靠在坠饰夜景的栅栏上睥睨众生。凌青鹭不知道她的真实性格究竟是怎样的，但在今晚，人们无疑要见到一朵前所未有的霸王花。
酒吧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不一会儿，楼下传来欢呼声。花知谁站起来，她该出场了。
洛希酒吧的舞台是可以随时变形的，当台上没有人表演，只有dj在控制时，舞台就会自动收缩变小，当台上的演出十分隆重时，舞台也可以扩大几倍。
今晚的舞台很不一样，它变成了一座镶嵌在酒吧中央的圆形舞台，没有背景墙，没有全息投影，没有任何视觉效果，只有聚光灯孤零零地在圆台中心打下亮斑。
观众们齐声欢呼着，他们以为今晚的花仍还是如从前一样表演，可舞台上响起的却是舒缓的音乐，乐声如同一条小溪，在酒吧里蜿蜒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