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晏脸上的凌厉转瞬即逝,与往日的温顺判若两人,林雨一时有些无措地晃了神儿,还未来得及细究其缘由,却被门外响起声音扰了思绪。
门外的声音,林雨再熟悉不过,沉稳粗旷,一听便知是邢昊。
也不知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自己明明坐在床边扇着扇子,怎的迷迷糊糊就到了床上,虽说她衣衫俱在,这一夜定然无事,可瞧着眼下的情形,邢昊若是进来,她便是长了一千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此事还真是有理说不清了,林雨微嗔着盯着眼前的人,努力抑制着心头的怒气,压着嗓音道:“你还不赶紧起开。”
楚修晏这下似是彻底清醒了,赶紧松了松手,待林雨从床上坐起,他又将床上的被子尽数拢在胸前,抱膝缩在床角,抬起微微蕴着水汽的眸子,低声问:“你要走吗?”
林雨回头看了眼楚修晏,那畏缩在角落的委屈模样,仿佛他才是莫名从男子榻上醒来,不知所措的大姑娘,十分无语地没吱声,重新弯腰整理起自己的靴子。
“现在出去,能说得清吗?”他又弱弱地开口问了一遍,似是十分担心自己的清誉,会被这一夜莫名地夺了取。
“你觉得呢?”林雨回瞪了他一眼,当然说不清了,可不出去还能怎的,躲在房中等人来抓吗?
“我们之间本就是清清白白,你心虚什么。”林雨套上最后一只靴子,忽有些狐疑地望向他,“不过,我昨夜,究竟是如何睡到这床上的?我明明记得......”
“那当然是你自己......”未等她说完,楚修晏便急急地开口打断了她的回忆。
见林雨紧抿起唇角,不再同他说笑,反是一脸认真的模样,他只好也敛起了笑意,坦白道:“我是见你前夜在铜陵镇就没休息好,昨日又忙活了一天,照顾我都累得睡过去了,才将你......”
楚修晏的话未说完,房门已被“吱嘎”一声推了开来,这下两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林雨方才虽说得义正严辞,毫无心虚之态,可眼看着邢昊就要迈入房内,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息。
千钧一发之际,窗外忽地映入一道纤瘦娇小的身影儿,来人正是翠云。
“邢镖头,我可算找到你了,前厅出大事了,你快跟我走吧。”她匆匆跑来,气儿都还没喘匀,拖着尚未来得及进屋的邢昊便往前厅拽,边拽还边听她问道,“你看到小姐了吗?”
“阿雨?没见着啊,出什么事了?”
“前厅......”
……
两人走得很急,说话的声儿也随之飘远,林雨心中的巨石“砰”地落了地,无意识地长舒了口气儿。
可刚放心来,林雨转念却觉这事儿不对,翠云年纪虽小,但向来是个稳重有度的,能让她急成这样,必然不是小事,想到这儿,她赶忙也跟着追了出去。
“我们要退款。”
“对,让林老板出来。”
“我们要拿包裹......”
林雨赶到前院时,院子里已是人声鼎沸,一片哗然。
翠云正夹在邢昊和一众要求退款的客人中间,左右为难。
见林雨过来,她小步跑到她身边,以手掩嘴小声道:“小姐,不好了,听说昨日那谢老板从我们这回去后,便挂出了速运的牌子。今早会全镖局、振兴镖局也跟风而起,做起了速运买卖,还扬言只按我们的半价收取,现在客人们都上门要求退单,转投他们。”
听了这话,林雨心里大抵有了数,当初绿林镖局重新红火起来时,这群同行前辈早已按耐不住了,不惜夜半上门出手为难,却不曾想最终会无功而返。
如今,不过是瞧他们靠着镖行人都看不上眼的速运活计,月入六百两赚了钱,这才眼红极了,故技重施罢了。
按绿林镖局的收费,半价收取,真是不惜赔本赚吆喝,这赔本的生意,他们爱做,自然不能拦着。
林雨不紧不慢地走到大家面前,缓缓开口,“大伙儿不必着急,我们做生意,向来讲求你情我愿,只要是还未送出的包裹,大伙想取回的,稍后到翠云处登记即可。”
下了定的单子,说退就退,镖局向来没这规矩,眼见到手的生意黄了,邢昊的眉头跟麻花似的拧巴,站在原地,用极其哀怨不满的眼神儿望着林雨。
她却不以为意,反高声冲着众人道:“所谓‘速运’,并非只求价廉,更重要的是要求快速高效,不被耽搁才是正理。殊不知其他镖局,可有向诸位保证了时效的?”
院内鸦雀无声,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林雨会心一笑,继续道:“我们绿林速运开张一月,始终坚持同城半日达,异城两日达,期间也多仰仗各位支持,作为答谢,即日起一月内,凡携亲眷好友,或与相熟之人,拼单凑满三件包裹的,一律只收七成费用,不知诸位对这优惠可否满意?”
方才静下来的院子,这会儿又炸了锅。
“七成?听着不错呀。”
“什么呀,还是没有别家优惠啊。”
“唉唉唉,怎能光图便宜。”豆腐铺的李老板也在其中,粗着嗓子打断了众人,“我家豆腐铺的单子,向来都是林老板给送的,从未延误过。现下这炎炎酷暑的,连兴徳庄的客人收了,都夸豆腐新鲜,跟刚做出来似的,我信得过她家的速运,以后啊,都在绿林镖局托运了。”
“是啊,我家路尘乡试用的浮票,也是林雨连夜给送进城的,才没给耽搁,否则还不知会如何呢。”临街的王大爷也跟着出了声。
邢昊一脸诧异,大概是觉得这王大爷,向来是瞧不上自小爱胡闹的林雨的,此番竟也出面帮着说话,实是出乎意料。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吵嚷嚷,争论了许久。
林雨带着翠云,一边帮着退包裹,一边又依着优惠给人退差额,整整忙了一上午,这事才算告一段。
虽因着往日的口碑,加之现给的优惠,留住了一些客人,但仔细盘算下来,因镇上其他速运的兴起,绿林镖局损失了近六成的客源。
吴伯在屋内听说了这档子事儿,急急忙忙地赶来,又懊恼又心疼地小声喃喃,“小雨啊,这签了单子的物件,怎么能说退就退呢?”
“你可得当心了,当初老东家在世时,也是这般光景,因着别家镖局的开张,我们这绿林镖局便逐渐没落,最后......”忆起了当初的事,吴伯感触良多,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儿。
邢昊和翠云闻言,也跟着垂头丧气起来,满脸布满了愁云。
“您放心,我心中有数,这做生意,强买强卖是不成的,回头啊,他们还是会来主动找我们的。吴伯您呢,就好好地安心回房养伤便是了。”林雨说着,轻轻推着吴伯往回走去。
瞧她这般胸有成竹地模样,待到林雨折身回来,邢昊止不住好奇地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们还会来找我们?”
“你想知道啊?”
邢昊郑重地点了点头,翠云也在一旁认真地看着,等着她揭晓谜底。
谁知下一瞬,林雨却莞尔一笑,轻快道:“我猜的呀。”
邢昊听了她这一席话,气得快要晕厥过去,强自定了定神儿,才自顾自地去忙手头上仅剩的寥寥无几的订单。
其实说猜的,倒也不假。
林雨曾在电商行业摸爬滚打多年,见过不少打“价格战”的商户,起初都如这些镖局一般信心满满,企图以价格优势,瞬间压垮同行,可最终伤得却只有自身本源。
是以,她始终坚信邪不胜正,良性竞争,方是正道。
林雨自觉,若非因为有导航系统指引捷径,能省上半数的劳力和时间,又能避开了许多灾祸,自己是绝不敢夸下海口,搞什么低价速运的。
可是这些镖局的老板,一瞧见她做速运挣了钱,全然不知其中关窍,上来便要跃跃欲试,搞什么低价竞争,这定然是不成的。
否则,照古代这交通,若是人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张口就搞什么低价速运,又何来“一骑红尘妃子笑”的珍贵呐。
待到这些人当真无钱可赚之时,利益便会驱使他们挤压成本,降低品质,待镇上的百姓识破了他们的计谋,绿林镖局的客源也就自然会回流的。
虽如此作想,可林雨心中还是略有失落,刚还清了债务,手头本就不宽裕,如今又丢了些单子,近期的日子,怕是会过得有些拮据。
但好在,绿林镖局总算留住了豆腐铺和花林村,这两个固定的大单,日子虽紧巴些,倒也并非无计可施。
只是,说起这花林村,不免有些奇怪,自那日鲜花托售后,便再没了音讯,就连寄存在镖局的卖花的银两,竟也无人来取,而前去送信的小学徒,一连去了几日,都只说是封了村子,却连村里人的面都未能见上。
这事儿听来,透着丝丝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