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大宅中,就连夜晚也依旧灯火通明,里面放着一台早就用紫檀木打成的棺木。
那里面装的是穆老爷子,曾经也是叱咤半生的人现在安安静静躺在这里,而现在衣着华贵站在穆家大厅中的人都是他的子孙兄弟。
而现在所有人的重点并不是追忆逝者,他们想要的不过是穆老爷子留下来的,那穆氏集团百分之七的股份。
这是百分百的干股,从之始终就被穆老爷子死死攥在手里,不管他如何放权,也从来没动过那部分股份。
所有人即使眼馋,但有他坐镇,他们也不敢做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人已经死了,所有人都不想放过这块肥肉,脸面算什么,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现在穆氏发展得如此如日中天,即使是最后能喝口汤也是好的。
穆别宴穿着一整套的黑色西装,发型有些凌乱了,但即使两天没闭眼了,他脊背还是直挺挺的,表情不见一丝狼狈。
他冷漠地看着这些名义上是自己亲人的人。
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用一种老成的嘴脸走过来,“别宴啊,现在你爷爷人也走了,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要早点商量,都是一家人我就直说了,那股份的事,我们家至少要拿四个点的咯。”
这位算是他的大姨,也就是穆万江哥哥的妻子,穆别宴笑了,“琴姨,爷爷留下的股份总共七个点,你一下子狮子大开口就要四个点,不好吧。”
他淡笑着,扫过堂下众多的亲友,“毕竟还有那么对亲戚呢。”
又有一个年级稍微小些的女人皱着眉开口了,“对啊大姐,你这话过分了啊,老爷子在的时候对你们两家已经够好了,就我们老三什么也没有,现在这点东西你也要抢。”
刚刚那胖些的女人翻了个白眼,脸上却还是挂着笑,“这还不是有剩下的吗?况且老爷子还有那些个不动产呢,三妹你又不常驻国内,拿那些不比要这些方便得多。”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些死东西哪能和股份比啊。”
穆别宴冷淡地看着这些人争论不休,他一言不发,却也没人能忽视他。
等他们终于把股份和所有财产分了个干净,甚至连他爷爷生前那些藏品都划分了归属,他们笑嘻嘻的来征求他的意见了。
当然,这也只是走个面子工程,他们都知道这位是个好说话的人,从来也不会争抢这些东西。
王平琴脸上挂着虚伪的笑,说:“阿宴,现在你已经是穆氏集团的执行总裁了,这些年你的能力我们也有目共睹,不过老爷子留给你的想必也够多了,这部分东西你不会和我们抢吧。”
穆别宴笑着说:“当然,不过一切都要等爷爷的骨灰安葬好再说,放心,我不会和各位争的。”
这下刚刚的利益获得者都松了一口气,但没被王平琴分到的那些人又不乐意了,上来拉着她争论。
王平琴又是个暴脾气,几个人矛盾大了甚至马上就要打起来,所有人都撕下了刚刚堪堪挂上的体面面具,现在所有人都像是盯着肉的狼,偶尔还有些人会走上来装装样子,说自己在老爷子生前和他关系多么好,多么亲近。
穆别宴没心情看他们作戏,他离开这个地方,这几天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合眼了,他宁愿用这段时间去洗个澡睡会觉,明天就是送老爷子下葬的日子,他总得在。
他自认为对老爷子感情不算太深,年少时甚至还恨过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可到了这种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对他的依恋到底多深。
就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会给自己温暖的人离开了。
他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即使身体已经疲惫至极,他清楚地认识到,或许这个家里唯一一个真心对他的人不在了。
乔森躺在床上,穿着深蓝色的睡衣显得人更白了,咖色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牛奶,那是刚刚姚瑞阳过来送给他的。
他很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但显然,姚瑞阳从来都比自己强一步,他看不出来,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所有东西,落在他眼中却都是清晰至极。
他这些天的防备,疏离,其实姚瑞阳都知道,但他毫无表现,以至于他有时候会自我怀疑,又会愧疚于自己的阴暗想法。
牛奶静静放在床头柜,乔森怔怔地看着聊天框,那是和穆别宴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很想见见他。
很久很久之后,他发出去一句话。
乔森:【你最近还好吗?】
穆别宴居然还没睡,很快回答:【还没睡?】
他倒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前段时间顾风告诉他,前几天穆老爷子过世,穆家一大家子都盯上了穆别宴,毕竟他手里掌握着穆老爷子留下的所有东西,所有人都恨不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他不仅要忙着老人送葬的事,处理老爷子的好友探望,还要抽时间去应付那么多人,段呈铭这段时间都难得去打电话探望了好遍。
听完这话之后,他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并不想要去想,但思绪总是会莫名其妙的飘过去。
他虽然没见过穆老爷子是什么人,但知道他和父母的关系糟糕,那现在他估计身心俱疲了吧。
但在发出去之前,他又在想,自己的关心对他会是疏解吗?或者是另外一种压力。
但最后他还是发了,没想太多,左右不就是再被删一遍而已,况且,他那天在电梯里抱他,他还没又给自己任何解释。
既然不爱他,那干嘛又要做那么多让他误会的事?
穆别宴:【有些事情,不过能处理。】
乔森盯着那句话,他聪明得自己一开口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手指在上面敲敲打打,最后发了几个字。
【那保重。】
穆别宴看到那三个字刚想笑,这并不是乔森的风格,下一句就弹到手机上。
【可别被那些小喽啰给瓜分了,我可不会救你。】
穆别宴轻笑一声,忽然想到了对面乔森别扭的样子,一定——很可爱,他藏不出情绪的,至少相比自己那些“亲人”他的演技并不算好,当初自己能被瞒那么久也真是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被压抑了太久,他突然想要逗逗他。
乔森看着屏幕上那个“正在输入中……”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要那么久。
很久之后,手机中出现一行字。
【这么绝情啊,小前男友。】
看着那句话,乔森一下子红了脸,正要仰着头往后躺的时候,他忘记了自己头上的挡板,一下子重重磕到挡板上。
他痛苦地捂住脑袋,惊呼一声,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吸气。
姚瑞阳的声音也很快在门口响起,“阿森,怎么了?”
乔森捂住脑袋,从墙壁上折射的玻璃上看到自己头上肿起一个大包。
缓了好一会,他扬声回答:“没事,就磕了一下。”
姚瑞阳迟疑了一下,关心地问:“要我给你找点药吗?”
乔森疼得龇牙咧嘴,压着声音说:“没事,不需要,你快睡吧。”
“真的不用我看看吗?”
“不用。”
姚瑞阳又确定了一下,但乔森并不接受,于是他只好说了晚安之后回房间了。
乔森从大理石地板上捡起自己摔下去的手机,却尴尬的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拨通了和穆别宴的语音通话。
这也就证明刚刚他和姚瑞阳的对话穆别宴都听到了。
虽然并没什么,但下意识里乔森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他匆忙把电话挂断。
另外一边的穆别宴刚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又突然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了喉咙一样。
他承认刚看到乔森的语音通话时心中是有一丝窃喜的,但现在他心里更烦躁了。
所以,乔森真的和之前他见过的那个男人住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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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穆老爷子下葬那天,天气挺应景的落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所有人着黑衣白花,举着黑色的伞跟着仪式默然不语站着。
即使他们再着急,也不可能在这里撕破脸问遗产的事。
但回去的路上,就有人忍不住了,王平琴已经开始打听穆老爷子生前的财务助理和律师了。
穆别宴脸上蓄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说:“琴姨,别着急,人已经联系好了,今天就能把这件事敲定。”
王平琴一下子舒心了,连带着看他的脸色都好了几分,“我就知道,你们家啊,就你一个明事理的,我一向是不喜欢那个女人的。”
她指的当然是覃盈,她知道自己和继母关系不好,这句话就算是站队了。
呵,但是,穆别宴什么时候又需要她的站队了呢?
他敛下笑意,上了车,才飘扬的水雾中,黑色的车子流畅飞出。
Erick坐在前面,轻声说了句,“穆总,事情都处理好了,律师也已经到穆宅。”
穆别宴点点头,他再没说话,只盯着外面的雨出神,当初他母亲过世,穆老爷子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里把在墓碑前哭的他拉起来,然后用手帕把他脸上的雨水泪水擦干。
后来他爸娶了覃盈,穆万江常年不在家,对覃盈的做法也从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穆老爷子偶尔的敲打能让他好过一些。
相比更多底层的人,他在物质上受到的苦难或许并不大,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对亲情的渴求都是穆老爷子给他的。
就连这次的葬礼,他爸没能回来,他操持了整整一周,穆万江也从来没有过问过一句他累不累。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自己现在的想法有些好笑,这么多年都没得到过的温情,他现在又在想什么?
穆家有个尘封的大会堂,面积够大,以往有很重要的事才会收拾出来用作家族讨论。
现在所有人正襟危坐着,脸上挂着或迫不及待或烦躁的表情,等待着穆老爷子遗产的分配,像一只只等待吃肉的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