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谁在看我。
九原记者的话音萦绕耳旁,我迟钝的大脑却仿佛意识到别的视线。除了尸体之外的视线。
手一直在发抖,我说不出来话,连动也不敢动,怕惊动看不见的另一个生物。
呼吸急促的响起,甚至盖过我震耳欲聋的心跳。
“千……千夏……”
九原记者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你在听吗?千夏?”
“我……”我困难的说,“在……听。”
那道视线——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呢?——从冈村响子之后,一直有谁在看我——出现在我面前的白色男人……以及白色女人。
“你……”
我呢喃,视线模模糊糊的,像是一层薄纱蒙住。
“你是……”
有谁低下了身,拂过我的额发。
“嘘——”祂带着笑意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
“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
“您看见了黑色。”
黑暗包裹了我。
“歌声。”
妈妈在唱歌。
“花朵。”
天人唐草花瓣摇曳。
“白骨。”
树里躺在停尸床上。
“您的笔。”
英俊的魔鬼落入纸面。
“睡吧。”
我听见祂的声音,温柔又亲昵。
“在梦中与我相见吧。”
手机掉在地上。
“咚。”
我在刹那间晕过去。
……
……
……
天空很黑。
道路也是黑色。
我一直跑一直跑,踩着亮色的小皮鞋,书包里的文具晃得叮当作响。
小径蜿蜒,两旁密集压抑的高楼,我躲在巷子里,藏在电线杆后面偷偷往外看。
没有人。我松了口气,抱住画本。
画本的一角有重重的折痕,很不好看,但没办法,没钱买新的,爸爸把画本生气的摔在地板上,“整天就知道画这些没用的!”木地板留下了一个浅坑,画本的外壳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好。
小时候的我是个相当严重的完美主义和自我中心者,认为世界理所应当就该围着自己转。我受不了自动铅笔的笔身上有一丁点的擦痕,也受不了漂亮的笔记本有错字,再轻微的不完美都会令我扔掉那样东西。
而我现在知道了后悔。阿姨进门之后,我失去了可挑剔的权力。
爸爸和妈妈总是吵架。因为妈妈要出去工作。
爸爸认为,和其他妻子不一样的妈妈让他丢脸。其他的妻子会很尽职的待在家里,听丈夫的话就像是一条狗,无时不刻摇着尾巴围着主人转。
可妈妈的世界太大了,爸爸就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在妈妈的世界里既不特殊也不唯一,除了妈妈很爱他。
可爸爸不在乎爱。他想要的是妻子的崇拜与顺从,讨好他就像讨好上级。因为他在外界得不到尊重,因而格外想要从妈妈这里得到。
我有时候听他们吵架会觉得很累。那你们为什么不离婚呢?我很奇怪,妈妈说是为了我好。可每次吵架之后被骂被无视的都是我,这是为了我好吗?
我非常非常的——想要得到某样东西。妈妈以前给过我,可现在我没有了。
我太渴望那样东西了,恨不得把我所能得到的全部都奉献上去,只为换来一点点。
但是谁也不愿意给我。爸爸从来不给,弘树曾给过我,但后来收回了。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
我去爱我笔下的人物,每一个。从他们的爱恨中汲取活下去的养分。
我知道这很愚蠢,也极虚幻,因为有谁轻笑了一声。
那个英俊的男人、或者高大的女人,看着我,看着我,仅仅只是视线向我而来,我就忍不住打颤。
快逃跑,快逃跑。我的理智在不断警告,不可以接近祂。祂说出的那句话,会毁灭我——
可我的脚像是扎了根,动也动不了,眼睁睁望着祂。
祂张开唇,齿间有小小的尖牙。
我的魔鬼对我说——
……
……
……
“千夏?”
一张脸庞出现在视野里。我感到头脑眩晕不已。
九原记者轻轻握住我的手,上下摇晃。
“你还好吗?认得我是谁吗?”
“……”
我的眼睛从她的脸迟缓的移动到天花板,再到周围,最后又重新回到她。
消毒水的气息和医院独特的环境令我明白现在身处何处。
我轻轻的点头,疲累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涌来。
紧接着医生进来,对我检查,问了一些问题,百目鬼学妹出现在了病房门口,又被赶到的警察挤出去。
我的大脑很不清醒,不知道警察是不是特意挑了我无法撒谎的时候来,他们问了许多问题。
我说我不知道死在家里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因为我只是看到他……很难受的在地上打滚,可能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吧。
是的,没错……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说他来是为了……我不记得了,好像是想看漫画?或者签名?不,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不认识,不,不清楚。
我不断的重复一些毫无意义的回答。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奇怪。
我并不是一个能看到一个人死在眼前而无动于衷的人,可对那个莫名死在家里的男人,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像是有一只手抹去了我对他的所有认识与情感。
我对男人的死,就像在看隔阵子出现的电视新闻,遥远且毫无关联。
警察认为我很可疑。然而尸检报告告诉他们,死者死于脑部供血血管突然爆裂,意外,毫无疑问。
鉴于我的身体因素——或许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漫画家夏家中被闯入,闯入者离奇死亡,夏紧急送医”这个大新闻——警察并没有把我带去警局,编辑部也为我从中斡旋。最后,我得以在病房里好好休息。
百目鬼学妹见我醒来,很是哭了一场,我想安慰她,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懒散得不想动弹。我淡淡望着她,一言不发。
百目鬼学妹把我的反应理解为受到刺激太大,还没恢复,擦干眼泪后体贴的提出离开。
临走前,她碰了一下我的侧脸。
“快好起来呀,学姐。”
手指的温度比我冰凉的脸更高。我下意识打了一个寒战,有些茫然的回视她。
她对我露出一个笑脸。
……有什么从心里悄然的复苏。
九原记者一直站在病房的一角,仔细观察我。
“千夏。”
她比警察更仔细的看我每一个表情。
“你知道魔鬼吗?”
我慢了一拍,才看向她。
“啊。”
我说,“我知道。”
迷蒙的如同缭缭的雾气,我发痴的笑了一下。
“那是我的。”
我慢慢的重复。
“是我的。魔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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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