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记者联系的中介公司很快就接单了,说看在她的面上,中介费按正常的来收。以及听说她辞职了,需不需要给某些不懂事的高层好看。
九原记者客气婉拒了,再三感谢对方的好意。
我和百目鬼学妹在旁边听完全程。
九原记者,三次元面子果实拥有者,从现在起成为我和百目鬼学妹的偶像!
“接下来就是一些希望用不上的准备。”
九原记者把微型摄像头放到手提包里,调整位置。手提包的侧面有个隐蔽的缺口。
“电量能支撑七个小时……顺便把录音笔也一起带上吧。”
一切就绪后,我和她站在异町409号门前。
这座独栋小别墅共有两层,外带一个两百平的花园。
花园因长久未打理而杂草丛生,生旧的秋千无人问津布满灰尘,写有“藤森”名牌的外墙脱了漆。还没有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大吵。
“你现在来和我说没钱,弘树的学费怎么办?!都跟你说了那个项目有问题,你偏偏要投!现在好了,连我们都要被赶出去——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最后几个字近乎歇斯底里。
我一时尴尬不已,为九原记者听到这些惯常的争吵。尽管她可能早已猜到我家的情况,可直接面对总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丢脸。
九原记者一脸见惯的模样,面色不变的携我一同往前。
爸爸的声音更低沉,但也更暴躁,我听见他大声喝道:“没有我,你今天能站在这儿?要不是看在弘树的份上,早就让你滚了!整天翻来覆去的就念这些没用的!你看看家里乱成什么样了!”
我们敲门进去时,他们吵得厉害,根本没听见。弘树坐在一旁看电视,反倒最先看见我。
“姐姐?”他站起来,爸爸和阿姨同时吃惊的望来。
他似乎对我的出现惊讶极了,又很快遮掩过去,脸上克制不住的窃笑。
我甚至能听到他得意的想,看吧,他狗一样的女儿还是离不开主人,放话再狠又怎样,还不是乖乖回来,祈求他的原谅,祈求能有个容身之处。
一阵僵硬的沉默后,爸爸率先阴阳怪气的冷笑。
“哦、哦,看看这是谁大驾光临了?我们了不起的好名声的漫画家小姐。怎么,终于肯踏足贱地,来看看您凄惨的家人?”
阿姨嫌弃的推了他一把,换上笑脸迎上来。
“千夏,突然回来也不说一声,别听你爸爸胡说,他也是关心你:这么久没个信儿,别人听了肯定觉得你不懂事。好啦,弘树你也别光站着,之前不是很想要电脑嘛,姐姐回来了,快和她仔细说说——真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和好了又是亲亲热热的姐弟。”
她又对九原记者笑:“是千夏的朋友吗?谢谢您送她回来,这孩子一直就有主见极了,肯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之前还和她爸爸拌嘴呢,对家里人都控制不了脾气,要是对您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别介意。”
“是么,”九原记者侧身避开她的手,淡淡道:“我倒觉得她的脾气还不够大。”
阿姨一僵,顺势收回手去摸头发,我见状鼓起勇气,按照事前说好的,答道。
“我回来拿东西,拿完就走。”
阿姨一听就急了:“走什么呀,饭也不吃,你爸爸的事还得和你好好说道呢。”
我低下头:“可是……有人跟我打电话,说房子已经被抵押出去了……我还有些衣服得带走……”
实际上那些东西带不带走无关紧要,但这句话就像跟导火索一下引爆,“你这个贱人!!”爸爸暴怒着像一座火山气得破口大骂。
“我做什么要你来管?要不是我你能长这么大、你配去画画?!能有今天全都是我的功劳,居然还敢指责我?作威作福到我面前来了!”
他平生最恨有人挑战他的权威,我那一番话在他听来就是指着鼻子骂他不要脸,连女儿的房子都拿去卖。
我试图抗辩:“但这是我的房……”
“没有我能有你?!”他险些跳起来,碍于九原记者在场没有动手。
他是个壮年男人,身躯高大,怒气冲冲时几乎让整栋房子充斥着声音,其他人全都噤若寒蝉,弘树吓得躲在阿姨身后。
“你是我的女儿!你的东西就是我的!别说抵押一套房子、就算我要你去死,你也得乖乖的去!”
“可我根本不知情……!”
“还敢顶嘴?!”他气急了,大步走上前,一把将我推倒在地,“有什么不满你就直说,别在这里装可怜!自私自利,做事不考虑家人!到了你该报答的时候,联合外人甚至直接跑了!你让我丢了多大脸!其他家要是有你这种女儿直接断绝关系!”
他重重喘气,阿姨见状赶紧上前来。
“好了、好了,”她息事宁人道,“千夏知道错了,快,千夏,跟爸爸道个歉,说你以后一定听话。”
我被推倒时手先向下,怕伤到手,急忙换成手肘撑地,骨关节重重砸上地板,痛得我眼泪险些溢出。
听见阿姨的话,我险些荒谬的笑出来。道歉,然后呢,乖乖滚回去,赚到的钱都拿去供养不事生产的你们,自己再捡一些被冠以爱的名义的残渣吗?
“……”我从牙缝里挤出回答。
“什么?”
“我……说,不。”
爸爸一把将阿姨推开,阿姨摔倒在地,弘树大哭。
“告诉我,”他怒气冲冲,“现在要不要悔改。”
“……不。”我低头,不让他看见我咬紧的下颌。
“不知死活。”
他抓起我的头发一把撞上墙壁,我的脑袋嗡一下,立刻站不起来了,血从额角流出。
九原记者惊慌的冲上来,我并不怎么痛,因为已经习惯了。一开始就是这样商量的,我去激怒爸爸,换取一点小伤,如果爸爸后面真要撕破脸,那我们也能用施暴的录像作为后手。
……女人真是可怜啊,要保护自己,居然也得先通过受伤、将自己放于受害者的地位博取同情,才可能维护正当的权益。
可九原记者明显不这样想,她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后悔。她并不赞同这个手段,我说服她,爸爸不会用很过分的方式,因此她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千夏!可以了、千夏!!”
九原记者挡在我身前,用力推开爸爸。后者并不放手,险些将她一起拽倒。
她握紧手机,金属手机壳重重劈上他的手腕。爸爸吃痛一声,竟下意识放开我。
我也吃了一惊,拿不准现在的伤势究竟能不能作为博取外人同情的筹码,要更进一步激怒他吗?
九原记者的脸色很难看,她双手捧着我的脸颊,仔细的用视线触碰伤口。
“一会立刻去医院。”她皱眉道,“血流了很多。”
其实额头只是蹭破了皮,看起来流血的面积很大,实际没什么。但九原记者轻易不肯落人话柄,只把我的伤势说得严重,同时也担心我,想要进一步的检查确保。
爸爸站在旁边像头野兽一样,愤恨的大喘粗气,没人敢在这时候去触怒他。九原记者却不管这么多,小心的扶我站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东西别拿了,我们走吧。”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就是这么对长辈的?”爸爸冷笑。
九原记者原本并不想搭理他,录像和录音都拿到手了——尽管不是她愿意的方式,但木已成舟,她只能接受我的鲁莽带来的筹码。这让她既生气又心疼。
爸爸却还在怒道。
“我就知道她不学好,都是被你们这群东西带坏了!你们根本不会去想,她没了家人以后该怎么过。别人指指点点,骂她白眼狼、冷血!连家人都不管!要不是为了她的钱,你们谁会对她好?!”
九原记者停了下来。
爸爸自认戳到她的痛楚,露出笃定的得意表情。
“除了我,谁还真心的对她好?什么朋友,不过是寄生在她身上的臭虫,说说看吧,千夏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和她在一起?忍耐她可不容易,想必你也很辛苦吧。”
九原记者深深呼吸一口气,胸膛不停起伏,爸爸又对我道。
“懂了么,千夏,只有我是真正爱你的,爸爸承认,脾气不好,有时候对你发火——但你自己想想,你扪心自问,是不是你有错在先,惹我生气?当爸爸的管教女儿有什么错,你以为别人会去管你吗?不是为你好,谁费这个心思?”
他居高临下的,施恩般道:“过来,我就原谅你,我知道你回家是还惦记着我们,只要你认错,一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按我的意思去做,你总能变成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但至少先和没礼貌的朋友断绝关系,别擅自闯进别人的家,又擅自想走。”
九原记者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冷着脸把手提包往我怀里一放,转身倒回去。
“是么,没礼貌吗?——我还有更没礼貌的。”
“什——”
她抡圆了胳膊,“啪”的一记响亮耳光扇去!
我倒抽一口气。
九原记者抓住被打蒙了的爸爸的衣领,迅雷不及掩耳的、用尽全力的左右开弓狠狠扇过去。
“你是一个父亲,”她的声音冷硬,“不仅不保护孩子,反而只想着利用。没有你就没有千夏?笑死人了,没有你,千夏才能活得像个正常人!”
爸爸终于反应过来,暴怒的大喝一声就扑上来。
九原记者侧身躲开,双手一下固定住他的手臂——男女天生力量有差,可她顺势用一只脚顶住爸爸的二头肌控制住手臂,用力把他的脖颈拉下来,爸爸立刻跪倒在地,被九原记者用右腿锁住。
“呀!!!”
阿姨放声尖叫,冲过来拉架,九原记者一丝力也不放松,把他直勒得满脸通红。
“恃强凌弱很厉害吗?”九原记者用力道,“你用暴力去强迫千夏,是因为没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势弱的那方。现在你也尝到被人暴力相对的滋味了——千夏不能打你,我能。”
爸爸在她钳制下涨红了脸,发出喘息的嗬嗬声。
连弘树也过来又哭又闹的求她放手,九原记者顺势抽开绞紧的双臂,阿姨吓坏了把爸爸跄踉着扶起来。
爸爸很想再扑上来,但九原记者的威慑力把他钉在原地。她掏出了电击棒直指向他。
她冷静的、轻蔑的道。
“你这种人也配当什么父亲?”
……
……
……
我们从房子里出来时,还能听见爸爸恼羞成怒的大骂。接下去的事就交给中介公司,如何将他们扫地出门,公司的人足够专业,能在最短的时间处理好一切。
而九原记者刷新了我对她的武力认知,达到了全新的高度。
我还沉浸在震惊中:“那、那招锁喉是怎么做到的……”
九原记者揉揉手腕:“巴西柔术,不过我也只会那一招,平时还是靠电击棒。做我们这行,没点防身的东西怎么能行。”
平淡的话语中透露了许多辛酸艰苦之处。九原记者能成为现在的自己,过去的每一个案子都令她积攒了丰富的经验。
我们待的时间很短,录下的视频也不知够不够,九原记者似乎很担心我再倒回去,安慰我录像能剪辑,录音也能调整,总之我受伤是事实,让医院出个伤情鉴定,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她被我乱来给吓到了。
“不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达成目的,”她劝诫道,“如果你实在没别的办法,我们可以一起想,不要什么都让自己做。”
可我习惯了一个人,因为向人求助也不会有回应,而九原记者则恰好相反,她更习惯去为别人解决问题。
不管怎么说,托她的福,这样……我就和他们完全断绝关系了。
我感到了如释重负和一种浅淡的寂寞。
可能这就是人的软弱之处吧。将腐肉割掉的时候,创口会持续一段时间作痛。
九原记者道:“我看《狭间》时,你画死刑的案子,引用了西奥多的话——‘就死刑案件而言,这其中最大的麻烦在于,多愁善感的男女总是只怜悯即将告别人世的罪犯,却从不同情那些受害者的悲惨命运,以及千千万万将来有可能被此人所伤的无辜群众’。”
她走在我身侧,平底鞋踏过路面。
“有时我们很难去采访受害者,因为这是对他们的二次伤害。许多时候,没有办法,想要写出一篇报道,想要抓人眼球,想要薪水——就只能去报道那些错误的、同情犯人的文章。”
我没法对此评价什么,但低下头,感到了难过和不甘。
“而现在情况改变了。”九原记者停下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关注论坛风向,线上的帖子总是比线下的趋势更早显现出来——现在但凡有为杀人犯在言语或行为开脱的报道,下面都有把记者骂得狗血淋头的评论。”
“哎?”我愣住了,“实、实名区?”
“不,是匿名区。”
我就说嘛,霓虹金天生就没有安装实名骂人的功能,2ch骂得可脏多了。
“不觉得是个好现象吗?”她微笑了一下,“一点点也好,比以前一边倒的风向,开始正视受害者的现实,为更公平的法律推动……千夏,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我因这句话轻微的打了一个颤。
尽管很不合时宜,我想起了狭间教的那封信。
‘我的这份感谢绝不是虚假,是您给予我新生。我将像个人那样活着。’
“这是……好事吗?”
“我认为是。漫画是既娱乐又有深度的载体,许多论点由严肃向的论文或书籍化作读者思考。你以为真的会有人去看那些厚重艰涩的书吗?他们最多浅尝辄止的对漫画的观点加以肤浅的理解和评价,就算有人真的引经据典,能带来的点击也是相对较少的。人就是更喜欢泛娱乐化和大众化的东西。”
九原记者继续道:“因此我认为你的漫画是必要的,尽管轻微,尽管隐晦,但确实在传递着某种信息——这种信息能改变我、改变你,说不定还有更多人。
“大家共同的看法加起来,就形成了社会的倾向……或许,真的能让我们身处的世界变得更好些。千夏,我认为这是很有意义的事。”
这就像是九原记者一直以来在做的一样,她用自己的报道去改变、去争取,去让她所能帮助的人们得到切实的好处。
——这是有意义的事。我的心情因这个认识而微微激荡。
此刻的阳光如此明媚。
和我抱住冈村响子在走廊里大哭的那天一样,暖洋洋落在身上,像是一个拥抱。
身侧的长街花朵一路绽放,她看着看着,对我露出一个微笑。
“一起努力吧,千夏,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我是漫画家。她是记者。我们都是这社会里微不足道的一员。在我难以站立时,她对我伸出手。在她被河水淹溺时,我将她拖上岸。人和人之间就是因为相互拥抱而活下去。
在这一刻,我感到了微小而又切实的快乐。
……
九原记者与我并肩漫步回家。
在这一路,我见到脚旁盛开的天人唐草,在鸣鸟起舞的街道为百目鬼学妹买画笔,选择祭拜好友的花束。
我不再去想已无关的父亲,也不再想狭间教,连身侧匆匆擦肩而过的男人也不在乎,只步履轻快的走向我的未来。
不远处,大桥道三走向他的秘书。
那位秘书对我们遥遥颔首致意。
他有着白色的皮肤、白色的手指,身着一身漆黑的西装,连阳光也被吞噬那样,落下漆黑的影子。
他对我微笑,露出唇间两颗小小的尖牙。
微风轻易吹散他的话语。
“睡吧,我的主人。”
祂说。
“就这样沉溺在梦境中吧。”
东京罪恶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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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为最终卷,中间剧情有点阴间,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小心被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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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