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高山之上,倦鸟归林。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这走来,他们的身后,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跟随其后。
醨南被绑在那十字架上,头低垂下来。那木架被身边的奴仆不耐烦的推着,路上的石子硌着车子,使得醨南身子开始摇摇晃晃。
令人不由自主想要呕吐。
可惜了,他的嘴里塞满了充满粘性土,想吐也吐不出来。即使是用水也要清洗很久,他现在口干舌燥的。
眼睛也被用土附上,欲盖弥彰的用一条白净的薄纱围在其脑袋上。
阿格帕的恶意几乎明晃晃的显露出来,就算待会面见神明,让他口不能说冤屈,眼不能视公平,以报自己之前受到的气。
醨南身上白衣配的青玉项链,加上他一动不动在架子上,得他显得格外神圣。
好吧,他现在想动也动不了,他的关节早被钉子钉固住了。
将钉子钉上去的宫人们知道,但他们默不作声。领头的法师也知道,因为是他们给阿格帕提供的建议。
谁都知道,这场名为“感激神赐予的恩泽”法事,实则是针对醨南的一场酷刑。
聪明者选择沉默,愚笨者选择欢庆。
他们默不作声,全是这场骗局的追随者,这些看见的人都是帮凶。
火堆燃烧,醨南的面容也将要掩入火舌之中。
众人看见他的面容平静,没有任何要被火燃烧的痛苦。
应该是习惯了。
旁人都围在他的身边,像是未开智的野人在烤食着自己的猎物,血腥,残忍。
四周安静下来,火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实在是吵闹。
天慢慢暗下来,大片乌云开始聚集在一起,开始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异象顿时吸引了围观人群,纷纷驻足于旁边。
只是好像还没有人注意那旁边燃烧的架子在微微的晃动,那是醨南因为疼痛而发抖带动的,钉子钉住了他的四肢,就算是想逃也逃不了。口中的泥土已经被火烘干,他连嘶叫出声也无法做到。
疼!疼!疼!
我疼啊!!谁来救救我,我……
身体上的痛苦甚至让他没有精力在心里去喊叫出声。只能透过火去看到外面的情景。
没有人注意到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离开之前,他将沈暮哄睡着了。不用看到自己现在这幅狼狈的模样。太血腥了,不适合小孩子。他漫无目的的想。
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一轮柔和的光晕自那漩涡中心向下照来。
一女子模样的人踏空而来,头戴锥帽,身穿宽大白色衣袍。锥帽上的水晶链条和手腕上的镯子碰撞发出声丁零作响声。
阿格帕及其众人在遥遥望见身影自天上而来时,就虔诚的跪拜下来表示自己对神的尊敬。
仙子手拿一个浮尘,在那空中挥了下,对着下面跪拜她的人道“众生请起”。
除了阿格帕起身,剩下的奴仆依旧不动。
阿格帕:“仙子何必早早下凡而来,我等在此恭迎仙子属乃我们的荣幸。”
一声轻笑自天边而来,雌雄莫辨的声音悠悠响起,“你们的诚心祈祷我听见了,你们提前来拜见我,今年我也提前来了,今年会是一个丰收的好年。”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以一个人的痛苦换在场这么多人的心安,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交易。
毕竟他又不会死。
我又没有杀人,有人在心中这么想着。
为了多让醨南受点罪,也是为了报复之前醨南对他不屑的态度,没有丝毫考虑跪着的下人,径自与那高高在上的人进行谈论。
想想也是好笑,堂堂一国皇帝,平日里拿自己的臣子没有办法,就想出这个方法来折磨人。
那神女好似一无所知,不知道这群人见到她的媒介是以燃烧一人来为媒介。
她耐着性子,温柔的回答所有阿格帕的问题。
直到实在是无话可说,月亮已经明晃晃的挂在了空中,阿格帕这才与神女告别。
她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变得虚无。
阿格帕转身,淡淡到,“起来吧。”
陪同在一起的宫人们这才起身,嘴里喊道,“谢陛下开恩,恭送神女。”
随意点了几个人留在原地等着火熄灭,再将醨南拖下来。
剩余人则跟着他回去。
被点到的人满脸愁容,只能满脸不甘的看着远去的人影。
一腔怨气无处可撒,最后只好将怒气撒在醨南身上,朝着他吐了口口水。
其中一人则躺在了旁边,悠悠然准备睡觉,反正这火又烧不到别处去。
其他人纷纷效仿,能躺下来的躺下,不喜欢躺的则找了个树靠在上边。
这是在偏僻的山上,并不会有其他人看见他们的动作。
等到火烧完,烧到没有什么东西可烧,人只剩下一个骨架。
到时将骨架从上面搬下来,过了不久依旧会长出血肉。
反正这位大人脾气温和,并不会责罚他们下人,又不是第一次了。
————
醨南睁开眼睛,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穿着件干净的里衣。
那种被火燃烧的感觉并不好受,一想起来那种叫也叫不出来的绝望滋味,自己不知道还要在经历几次……
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安静的屋子,太阳照进这里,仿佛岁月尽好。
手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压在自己手上,脑袋有些僵硬的转向一边。
是个孩子枕在那里。
他慢了半拍才迟缓的想起来,这是他的小孩啊。
一股幸福油然而生,即使自己前不久受了那么大的罪,但人找回来了,自己有亲人在旁边了。
就像是无根的浮萍靠在岸边,有了着落。
沈暮就在这时抬头,雪白的小脸上还带着被压着的红痕。
看见自己守着的人睁开眼睛,眼里明显带有些惊喜,纯粹的笑意自他脸上洋溢开来。
“父亲醒啦!你已经睡了五天了。”语气欢快,“我去给父亲带些膳食来。”
醨南想要张嘴说话,但嘶哑的声音几乎发不出声,嗓子渴的厉害。
一道道清淡的素食端到面前,醨南被沈暮扶着坐起来。
没有急着给他吃饭,沈暮小心翼翼的端来一杯水,再三尝试这温度只是温热才给醨南喝下去。
醨南坐在那里任他摆布,他现在也没力气去动。那场火几乎将他的精气也一并烧掉。
一杯水下肚,醨南这才有机会开口说话。
即使声音还有些哑,“我怎么回来的?”
一只小手轻轻放在他的嘴上,“嘘,父亲现在不要说话。”他的眼神认真,“宫人们将你抬回来的。“
醨南疲倦的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一勺山药瘦肉粥进了嘴里,温度不烫人,直接进入了他的胃里。
山药几乎捣成泥,瘦肉小小一点,让人轻而易举吞咽进肚。
沈暮坐在一旁伺候着,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
————
休息了几天,醨南终于可以下地走走了。
皇室成员要在这里待满半月,日日向桑克达表示对她的尊敬。所以他可以在这里慢慢养伤。
没有带沈暮,示意杜康不用跟着自己,独自走到林间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前方是一座小亭,远处望去,一女子遥遥靠在栏杆处看景。
旁边有两个仆从,站立她的两侧,此女正是那天宴席离场的长公主原栏砌。
但是……如果是来看景,何必穿的这么……正式?
醨南眼力不错,可以瞧见她的衣着华丽,额前发冠的宝石在旁细细闪着亮光,是细细打扮一番才出来的。
眯了眯眼,按照自己对这人多年的熟悉,怕是在等谁呢!
果不其然,紧接着一人突然出现。
青蓝衣衫,发后配以一只蝴蝶样式的蓝晶石。
这样的装束,大周女子一般不会这么打扮,这是命女。
按道理他应该离开,不参与进去,毕竟他一个男人,偷听不太好,但恰好自己与这二人有些渊源。
靠近了些,在确保自己这个位置不会被发现,这才继续观察。
浮民安在面对原栏砌时,头微微低下,像是对原栏砌表示尊重,又像是在害羞?
浮民安向前柔柔行了一礼,“见过姐姐。”行动之间,尽显小女儿的娇俏。
“当初姐姐救了我,还没来得及向姐姐道谢,你和国师就离开,连姓名也不肯留下,让我一顿好找。”语气中带有三分埋冤,但听着像是在撒娇。
原栏砌将她扶起坐到身旁位子上,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见路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们应该的做的事。”
向来待人没什么表情的长公主,无缘无故的对只是见过几面的人有好脸色。
醨南嗤笑,这老狐狸,装什么嫩,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对人又有什么企图。
剩下的话已经没有什么要听的必要了,这货和自己一样,人前装的像模像样,人后又是一副面孔。
“装货。”醨南转身就走。
他们认识有很多年了,对双方的德行不说全都知道,但能了解个七八分。
往回走去,没有多久就见到了朝他而来的沈暮。
醨南顿时笑弯了眼,蹲下身来双手张开。
沈暮扑进他的怀里,蹭了蹭。
力气大到险些将醨南撞的跌倒。
“父亲,”他抬头,亮晶晶的眼神看着醨南,“孩儿好想你,”他撒娇到。
接着一口亲到醨南脸上。
醨南笑着骂道,“臭小子,这么大了还亲我,羞不羞,弄的我一脸口水。”
话这么说,但脸上确是对孩子的喜欢。
与刚刚看到原栏砌那副嫌弃的眼神可谓称得上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