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层层叠叠的积压,使得整个天地显得极为昏暗。
门从外面被人忽的打开,发出“吱呀”的响。窗前人仍旧不动,目光仍停留在远处。
来人上前,“大人。”
声音唤回了醨南的心神,他转过身去。
杜康面容平静:“起义军打过来了。”
盯着面前人的脸,又道“阿格帕的兵抵不住多久,这城今晚就会破。”
醨南眼神不避,直视这个跟了他许久的下属。
二者眼神碰撞在一起,一方眼神平静如水,另一个眼中难掩些许的得意与兴奋。
“阿格帕现邀您前去一叙。”杜康的头低了下来,只是脊背仍挺得笔直。
————
“君民同乐,天下太平。”
黎明道两边,海浪般的欢呼声响彻天际,喊声一次比一次高。像是即将爆发的海啸,将会在某个临界点爆发。
尽管过不了多久太阳的光将再次照耀在这生生不息的土地上,尽管一夜不曾休息,众人脸色依旧精神,不见一丝困意。
来来往往的行人将黎明道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欢呼,向高位上的醨南呐喊,手上拿着象征信仰的千燕纳扔向前去,每个人的面上都或多或少显出对醨南的痴狂。
这种人头攒动的景象,连周朝之主阿帕格都没有如此殊荣。
突然间,音乐响起,众人慢慢安静下来。
繁弦急管声由技艺高超的乐师一起演奏,队伍的最前面,醨南站在那鼓上,六匹白马拉动着那庞大的鼓,引领着轰轰烈烈的队伍向前方走去。
众多乐师坐在工艺精致的黄金车上,专心致志的演奏乐曲,每个人都带上了黄金面具,整个队伍显得格外奢靡。
当马蹄声嗒嗒响起,六匹颜色相同被养的皮光水滑的骏马缓缓向前。
台上,醨南手上拿着的扇子在轻轻摇晃,简单的服饰将这人的身形显现。
单薄,脆弱。
醨南随乐师们演奏的乐曲而动,月光在他身上,整个人像披着层纱。
朦胧,贵气,遥不可攀。
四周变得安静下来,人群不再说话,因为太阳正在升起了。
月光在醨南身上,闪闪发光。周围的眼神逐渐变得炽热起来,盯着他的眼神像是盯着块肥美的肉。
队伍正好又回到了皇宫门口,停住。众人屏息凝神的看着台上的醨南,等待着最后的收场。
醨南脸上神情不变,他面对东方,手中的扇子旋转了一圈,在此刻竟成为了一把利器,轻而易举割开了腕,血水随动作向下撒去,周围的人群骚乱起来。
他们都张大嘴巴,伸长手臂,渴望去吃到他的血肉。
有人在下面高声喊道,”多来点,多来点,我们还没抢到呢!”
围在鼓旁边的人像蚂蟥紧紧吸食着落在鼓上的血液,旁人怎么拽他们都弄不下来。
醨南表情不变,依旧在上面进行自己的动作。
突然间,血液成为一簇簇雾气,向天空飞去。
仿佛打破了什么诅咒,疯狂的人们停止了动作,紧盯着醨南。当再次确认无误时,霎那间,人群中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
祈天典,终于结束了。
百人的队伍进入了皇宫内,那群人企图跟随进去,却被那厚重的大门隔绝开来,熙攘的人群这才逐渐散去。
————
宫门内。
醨南在下人的搀扶下从那庞然大物上下来,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显得苍白,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恢复。
他正准备回去休息时,不远处却有人忽的吵起来。
怕是因为这祈天典哪里出了差错,他向吵嚷的人群走去。
众人一见国师过来,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定眼一看,居然是个半大的孩童。
“大人,这小孩好像是被刚刚的人群踢进来的!”一见醨南过来,杜康上前跟他解释。
醨南轻嗯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只见皇宫大门口旁,一幼童蜷缩在地上。衣着破烂,满身污秽,约摸是皇城附近流浪的乞儿。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围在旁边的人那么多,无一人上前碰那孩子,怕是嫌弃身上太过于污秽,恐脏了自己的衣服。
身旁有自作主张的管事太监见此,怕污醨南的眼,想要动手把这人扔出皇宫外去。
“等一下。”醨南的声音在这环境下显得尤为突出。
顿时,众人眼睛齐刷刷看向醨南。
感受到旁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醨南向旁边看去,这些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将自己围了起来。他不禁为自己刚才冲动之下的话而感到懊悔。
刚刚那句话是没经过任何思考脱口而出,见他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醨南犹豫再三,却还是选择再次开口。
“这孩子我先带回去,等他醒来在做打算,免的在这天出现什么意外。”
大步上前将孩子抱在怀中,丝毫不在意身上被弄脏的衣服。
只留下剩余的宫人在原地,互相窃窃私语,无外乎是什么看起来尊贵的国师大人,竟然屈尊降贵的把那么脏的孩子亲自抱起之类的话。
毕竟在他们眼中,醨南高不可攀,是万万不可与那卑贱的贱民扯在一起的。
眼见醨南真的将这小乞丐带走,身影逐渐变小。
被人无视的杜康顾不得其他,匆忙跟了上去,“大人,等等我。”
————
不久后,礼顺殿内。
若有若无的熏香在屋内飘散,沈暮躺在偏房的床上。
眼球开始动了动,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
他活动下身体,并无大碍,再去睁眼查看环境。身上不仅被洗干净换了身衣服,原本糟乱的头发洗出了原先的金发,擦破皮的伤口也被人妥帖的涂抹上了药。
面容在过于精致,也掩盖不了这是大众化的平民长相。
下床警惕地打量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
但下一瞬,只听“吱呀”一声,门缓缓被人推开,沈暮转身望去。
来人身穿青色的衣裳,整个人的气质被身上搭配的珍珠胸链衬的极为温润,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走得近了,沈暮才看清来人面貌。
肤色白皙,眉眼之间一抹温柔萦绕在那,此人面容惊为天人。这时见到他的第一眼印象。
醨南推门而入,便瞧见捡回来的小孩满脸戒备的蹲在床边来,背部紧靠于床榻,眼神死死看着他。
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好笑,走上前去,“你叫什么名字。”
眼瞧来人离他越来越近,沈暮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嘴,出于自身的习惯向后退了两步,却发现自己退无可退。
醨南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知道他也许在不安,就在原地停住。二人僵持半天,眼见小孩没有开口的打算,为打破僵局,只好开口轻声安抚。
“别怕啊,你有家人在外面吗?”
小孩并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几秒,似是在思索,转而摇了摇头。
见他一副不愿与人沟通的样子,知道他现在不能被人刺激,醨南只好作罢。
“门外有候着的宫人,你若有事,可以去唤他们。”醨南轻声安抚着,悄悄走了。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醨南的眼睛里有着些许的水光。
我找到你的遗子了,心里默想着,你在天上也为我高兴吧,老朋友。
明明这是件开心的事,他却想留下泪来,是苦尽甘来吗?
而身后的小孩看见人真的走了,沈暮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重新躺回床上,闭上了眼。
————
相处一段时间后,醨南敲开他的心房。知道了这小孩的身世,双亲不在,无处可去。
他摸了摸身旁人的脑袋,他们正在屋檐下看雨。
水向下低落,带着丝丝凉气。
沈暮抬起头去看他,眼里带有丝困惑,醨南回以一个温柔的笑。
“你很像是我曾经的一位故人。”醨南看着他的眼,问“所以,你愿意跟着我吗?”
就这样,沈暮留了下来。
相处时间这么久了,醨南对这小孩的性子大概有了些了解。
性格很犟一小孩,但没关系,很好哄。
跟曾经记忆中的他是很像,所以醨南总是不由自主的哄着。仿佛那些事还未发生,他们还在那些轻松的日子里。
他的眼中带有些怀念。
但他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在去仔细看他的眼,有些失神的想:“你究竟是不是他呢?”
他蹲下身去,身高几乎与小人齐平。
在外漂泊许久的孩童,上无父母的疼爱,下无充足的食物来充饥,终归与同龄的孩子体型上有些差别。尽管这段时间好好被人养着,但身型总归还是有些瘦弱。但好歹,脸上能看出长了些肉。
应是在外流浪许久的缘故,明知道醨南对自己没有恶意,但有时醨南看向沈暮时,他的眼里仍带有丝丝的警惕。
看到面前人突然蹲了下来,身体的本能让他肌肉紧绷,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了上去,长长的眼睫连颤一下都没有。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心。
他要向其他人一样打我吗,这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了吧,哈哈。
他充满恶意的去揣测面前人的心思,忍不住了吧,我就知道你与那些伪君子别无二样!
喜欢看人对你感恩戴德,再看我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愚弄人的把戏,我见识多了。他在心里不屑的想。
但没有,意料之外的是,他这次落入了一个充满浅香的怀抱,带着温暖的体温,像是在晒太阳。可这明明是个下雨天
好奇怪的感觉,眼睛似乎要流泪了。
醨南把他浅浅拥在怀里,手在孩子的背后轻轻的安抚着,力道很轻,仿佛一用力,怀中人就要碎了。但这动作又像是怕对方抗拒。
这是一个标准的,带有安抚性意味的动作,是已经过了很久,期待很久的拥抱。
静默半晌,纵有万般柔情在二人中间环绕,沈暮还是选择推开了抱着他的人。
他的双手仍撑在醨南身上,但头却偏向了另一边,掌心恰好按在了醨南的胸链上。随之而来的,是充满生机的,平静的心跳,就好像只是一次单纯的示好。
你真的没有带着恶意去抱我吗?他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以醨南的视角,恰好能见他的嘴角微微抿着
是害羞了吗?醨南思索着,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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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祈天典结束后,雨如往年样在正常下着。
礼顺府地处偏远,所以终日显得尤为安静。只能听见雨声。
清晨这里显得格外的安静,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于此同时,城门外,一伙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向了黎明城。
尽管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湿,但他们却丝毫没有要避雨的意思。这长长的队伍,竟无一人打伞遮雨。
队伍包围着中间的一个女人,她的地位在这群人中似乎很高。
为首的男人下马递给城卫他们的符节。
看城的城卫看了眼这伙人,又极为仔细的核查着青铜上的文字。
许是等的不耐烦了,女人抬起头来,闭上眼,用脸去感受着不同地域的雨水。
“我来找你了。”她想,“你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来找你了。突然间睁开眼,漠然的眼神扫视了周围。
忙着交谈的双方,安静的队伍,滴落的雨声,这一切仿佛与她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缓缓的前进,走进了这座城。
在他们走后,城门又被缓缓的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