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那碍事的吵闹,被寒冰覆盖,在雨中,慢慢变成了一地的血海,尸体一具都没留下,连那些僵尸,也安静的化成血水。雨还在下,周遭一片安静。
场面一度跌破零点,却有了一道嗓音,打破了沉寂。
“他不是你的仇人,现在的你心里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笑?”
白菜身子一顿,手中握住剑柄的力道又近了几分。
“几千年的漫长岁月的憎恨,突然变成了爱情,啊~怎么办?你要怎么面对这孩子?这个,你真正心爱的人。”
“别说啦!”
“你早就发现了,他不是那个人族!”他听着会长的话,泪水忍不住落下,他沙哑的嗓音无比的后悔。
“呵呵哈哈哈哈哈!”会长自他左侧走出,一把握住他手持剑柄的手掌,眼里带着几分嘲讽的笑。
“白菜,他的名字。你念了他六千多年,哪怕入世,也用着他的名,尝着他热爱的食物。却没想到,你的亲亲师娘,为了你,把他的碎得零零散散的魂脉重新组合起来。”
“不!”白菜泪着目,忍不住哭了出来。他也有想过,他是亲眼确认过,白菜哥哥的尸体,神魂聚散,不可能有来世,如今见到他,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帮了他,把碎散的魂魄聚集了。
即便知道这是他师娘做的,他也不觉得感动。
“师娘只是想要我渡劫,他只不过需要一个上神……”
“那些为了爱执着过的恨,只有斩断情缘才能飞升成神,你就差最后一步了,你早就有了神位的实力,怎么就不愿意浴火重生呢?未来的,东方星帝,朱雀神君,那就是你的位置,成为一方神邸,不好吗?”
会长轻轻取下他掌心的那柄短剑,继续劝道:“你刚刚成年,就带着那一身纯正的神血,脱离了长辈的庇佑,这么不知死活的行为,你以为你师娘就放心吗?”
“你以为,你运气那么好,刚刚来到人界,便能用诱神术掌控人心为你所用?”
“你以为,被你控制住精神的那对夫妻,恰恰好,就能轻易帮你办理合法的人类身份?”
“你以为,你那几百平的大别墅,几百万的豪车,每天银行卡里花不完的钱,是谁给你准备的?”
“你以为,蒋洁洁蒋依依两兄妹怎敢如此大胆,为你一个偷渡的妖族皇室作掩护?”
“你以为,你在北方真的只是靠着诱魂术去和那警局的同事,打成一片?”
听完她这一番话,白菜瞪大那双艳红的双眼,现在才恍然大悟,三十几年前他来到人界,一切都太过于顺利,没有人类社会的货币,却在大街上被人赠予食物,还能这么轻易的巧合的,遇到有着江惊才气息的婴孩。
甚至他自作聪明的封印自己的神力,仅仅让自己有几分可用的妖力存用。哪曾想,他在人界三十几年,风雨无阻,一只作恶的妖怪都没有遇上!
这些都是师娘在暗地里派人在保护着他!
“你是他再次踏足人界接触到的第一个人,可他早就忘了,几千年前,你和他,一起,被人族逼进绝路的下流样子。他满心都是人民警察的责任和义务,清醒点,杀了他吧,他被那些肮脏的人类同化了。”
会长口中的蛊惑,到了蔡旭花耳里,却变得难听极了。
“别把我和人族这种低贱的生物相提并论。”
白菜被蔡旭花那一声怒驳唤回了思绪,他握着的拳头,青筋暴起。
“低贱?啊~对啊,被神族创造出来的人族,本就是低贱的食物,养分。”
“可我也没忘记,在获得这份血脉的之前,我也曾是个人族。混血人族。”
他难过而抱歉的视线再次望向蔡旭花:“白菜哥哥,对不起!这些年是我的错,我不懂事,我修行不够,没能及时认出你,对不起,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
白菜再次落泪,那红润了一片的眼眶令他心疼至极。
“师娘……成神,我真的不愿意。”他的血脉是如何来的,他很清楚,他憎恶自己的血脉,更憎恶这偌大的神族系统。
妖帝仿佛没了耐心,爆发出强劲的妖力,他嗓音阴沉:“不作恶,努力修行,这六千年来,以汝不断突破境界的实力,杀了情劫,便可以快速渡劫成功,飞升成神。可如今,当真要为了一介小小人物,放弃成神的机会?”
“师娘这话真好笑,我从来没有,将成神作为目标,只有那些愚蠢的人族才会对长生和力量,贪得无厌。”白菜依旧红着眼,但气势也弱了几分。
会长见妖帝的怒意愈来愈重,白菜又咬死不松口,急忙开口:“别说傻话,成为神有什么不好?你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和人生,成为神有多好!拥有更多的力量不好吗?”
“师娘明明知道,我的力量,就是师尊给的。天赋也好,血脉也好,我的诞生,我无法选择,可未来,我要掌控。”
妖帝这下再不愿意浪费耐性与他牵扯下去,长刀高高抬起:“汝若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人生,那就得踏平一切阻碍,在战场上厮杀出属于自己的生路。因为一旦选着这条路,只要退缩,等待汝的,就只有惨败。当初汝选择入世,就该知道,今日会有这幅场景!”
那刀还未劈下,空中风云聚变,一道暗黑色的大门在不远处出现,随着时辰愈发靠近午夜,那道大门打开了。
一股可怕的阴寒之气,冲天而来。
还未看到里面的身影,门缝里钻出数百道诡魅的黑气,那是冥灵之息。
待门完全打开,寒冷的鬼气喷涌而出,覆盖了地面,脚下那满地的尸首被那股鬼气吸取,门内再次飞出无数只蝴蝶,那是红色的鬼蝶。
翅膀上的八只眼睛不断煽动,穿行过阴阳交界,它们引渡着着脚下,仿佛漫无边际的亡魂离体,带着他们进入那道大门。
一只红色的蝴蝶自眼前飞过,蔡旭花依稀记得,崔萧也曾,在自己面前,放过这只蝴蝶。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那神的降临,壮观又神圣。
强大而澎湃的神力涌来,白菜咽下口中因为颤抖而分泌的唾液,嗓音哑沙:“冥帝,墨初。”
他手中还牵着另一个女人,那道青色的身影,那是个女鬼,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半张脸上,还带着一张青色的面纱,看不见全貌。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停了,月光下,那女鬼的半张脸上,那美人的眼睛,是闭着的。
妖帝对着那两道身影定定一看,面色渐渐变得不满。那女鬼的半张脸上的眉目不止有清柔,还有着几分英气,不是自己的阿风还能是谁?
“冥帝,怎么来了?”
当初说好的,他助自己拿到这蔡旭花的残魂,自己分一缕阿风的碎魂予他。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两人互不交战。
可是,他犯规了,给的,是个假货。
他手中的王见风,在断气后便会孵化蛊虫,那蛊虫藏着的便是王见风的一丝气息,并不是真的残魂。
可为什么,他手上牵着的那个女鬼,气息会如此的,相似?
“尊者,凡事太尽,势必缘尽,何必盲目追求权利,不怕悔不当初?”
墨初远远的看着他,嘴角挂着讽刺的笑。
妖帝眯着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反倒嘲讽道:“那场浩劫已经过了六千年了,汝一直躲在冥界,隐忍的活着,哪怕天界神族尽退昆仑,远离了权利的斗争,汝依旧不能将她揽入怀中,又有什么资格,评判朕?”
墨初冷冷一笑:“冥界的人办事,几时轮到外人指手画脚。”
妖帝同样以一个冷笑扔回来:“妖界的人办事,几时又轮到外人指手画脚。”
墨初也不恼怒,随手揽过身边人的腰,将她抱起,然后不动声色的闪现,落在了道士的面前。
“这双眼睛,该还给汝了。”
只听他轻轻一声冷吟,一道青光闪过,眼眶里一阵刺痛,道士突然觉,自己模糊而空旷的内心,不断被填满。
墨初怀抱着她,面色淡然的看着眼前这个身着道袍的男子,面色浮现茫然,然后从痛苦到煎熬。
突然间,他一声尖叫,双手猛地抓住自己的脑袋,随着面色的痛苦加深,他指尖的力道加重,仿佛要抓碎自己的脑袋。
忽的,耳边传来凄厉的惨叫,那张帅气的俊容,竟然留下两行血泪,不断地扭曲变形。仿佛被什么痛苦折磨着的道士,因为双手胡乱的抓扯而披头散发,面色死灰。
透过那双眼里,众人看到里面走马观灯的走过一切。
他的本名,叫王子执,云阳龙氏族人。
而王见风,是云阳龙氏第一百八十八代族长的嫡妹,是自己的,亲姑姑。
那个他忘记的女孩,叫马笠姝。
死于云唐皇朝五年,大疫,献祭......
他们成亲的日子刚刚定下,那六个国家一半的财富,都是她的嫁妆,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妖城城主。
大家都说她配不上自己,可一个没落家族的少爷,对比首府嫡女,似乎是自己更配不上她。
可哪知,天神降罚,灾疫蔓延整片黄土大陆。
市井不知哪来的传言,不断地有人辱骂,那马家郡主竟是个瘟神转世,她所在的地方就一定会又瘟疫降生。
每日不断增加的死亡不断的吞噬了百姓的理智,她被抽干了血液扔到大街上,无人护其身侧的马笠姝,被失了心智的百姓撕扯着拉去邢台。
那柴油,那火箸,连火都烧不死的她,更让百姓确信她就是那瘟神降世。
她被吊在城墙上,每日被残根菜肴丢辱,受尽折磨的她,半生半死,被救下来的时候,就差一口气了,他为了救下她,自愿生剜了这双眼睛。
疼痛的难受吞噬了他,那之后,他便坠入一片黑暗,直到醒来,被师尊收为徒弟。
开始了长达几千年的,修行。
那血泪滑落面颊,顺着下颚滴落到地面,在脚下满是血水的小坑溅出一朵水花。
阿姝……
“我的阿姝……”
他呢喃着她的名字,耳边传来妖帝的声音。
“她死了。”
游离失焦的瞳孔变得清明而痛苦。
“……她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挖了眼睛给她,那个女人还是没有放过我的阿姝?”
道士瞪着痛苦的眼角直勾勾的望向不远处的妖帝。
“姑父……为什么不救她?”
“对不起……那时的她,已经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但长生不老药只有一颗,朕必须救璟辞……”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发出痛苦的悲鸣,未曾想到,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人竟然背叛了自己。
一股诡异的阴气自底下暴起,以道士为中心掀起飓风。
墨初一个闪现,人已经退回了门后,他眼里带着几分得意。
他很清楚,妖帝不会允许自己沾有殿下的一根发丝,也知道他给自己的那个王见风,是个假货,但是,他也有底牌。
墨初那泛着笑意的眼底带着几分赤城:“世有人,圣贤者,可成仙。人者双目,只勘眼前,间有天眼,为圣贤者。天眼可洞天,阴阳眼可见阴,月眼,可研地下十九幽冥。”
“汝的眼睛可以看到这世间,所有的颜色。这双眼睛,更能通鬼神,镇鬼动,掌地命,洗怨气。可惜了,这双眼睛,被妖帝藏了起来,就因为他的私心。汝本就有神命,却迟了六千多年。皆是因为他。”
闻言,还在暴动的那股黑色飓风变得狂暴起来,道士哄着双眼,淌着血泪,视线变得可怕,他紧紧的锁着妖帝,眼里迸发出可怕的恨意。
黑色的狂风裹着地面的血色,黑红的血液混着雨水劈头盖脸剐到身上,在场的众人从未感到如此可怕的压迫。
“赤地毕竟是天界的瘟神,在位的神官,除非身兼要务,否则不得肆意下凡。若想见她,不如试试,成神吧。”
“杀掉妖帝,立此大功,天路,会为汝打开。届时,便能见到汝心念的,赤地神君。”
墨初抱着紧闭双眼的王见风,退入来时的大门,暗黑色的大门合上,他嘴角勾起得逞的笑意。
汝让本君不如意,那本君,也要汝,鸡飞狗跳~
众人的视线在墨初身上收回,此刻的道士,眼里迸溅的可怕缓缓消散。那可怕的飓风随之散去,空中开始下起血雨,腥臭的阴寒雨水落在肌肤上,刺骨寒凉。
妖帝感觉心口隐隐作痛,他也不想的,但他没办法,当年璟辞和那马家姑娘同时命危,权衡之下,他救了璟辞,放任那马家姑娘,就此气绝。
可这颗长生不老药,却是王子执用眼睛作为代价,求来的。
他寻不到王子执的尸首,以为他死了,本想着,二人殊途同归,也是好事。
这些年,他一直心怀愧疚,当时若是他早些发现,权臣阴谋,又怎会落到今日?
他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听那道沙哑的嗓音开口了。
“本就是带来灾疫的神邸,天道要她死,长生不老药也留不住。”
妖帝见他这幅颓废哀伤,心有不忍:“执儿……”
“呵……呵……哈哈呵呵呵呵呵……”
“我这些年,行行走走,哪儿又灾疫,我就去哪儿。现在想想,是她想见我。是她,引着我去见她。”
他捂着心口,眼前一阵模糊,不禁心口一阵抽痛,咽喉一紧,血意涌上喉间,他口吐鲜血,倒在血雨之中。
可我这些年,越是走,越是感觉,前路艰难。
耳边雨水簌簌作响,昏沉铺天盖地的卷来,他视物不清,视线渐渐重归黑暗,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