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黎沉才补充：“你派人看紧关梨，别让她再去回涯院。”
“是。”拓跋垠应了一声后，便转身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黎沉一人了，他重新拿起奏折开始批阅。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香甜味，黎沉侧头看了眼桌上那张有些皱的油纸，几颗蜜枣静静地躺在暗黄的油纸上。
他伸手过去把东西拿了过来，捏起一颗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香甜味更浓了。他又把它挪开，举在手上细细打量。
最后，他还是把蜜枣放了回去。
当天晚上，皓月当空，灰暗的夜色中拓跋垠疾步前往承苍殿。
通过一天的暗查，他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黎沉静静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明朗的月色，平静地听完了拓跋垠的禀报。
他没说话，修长的身影逆着光，在地面洒下长长的影子。拓跋垠立在他身后，等待命令，却见他摆弄起窗边的一盆绿植。
屋内静了一瞬，他才开始说话：“所以那个细作一直在给他通消息？”
拓跋垠道：“是的。”
黎沉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手中把玩着说：“人在哪儿？”
“地牢。”
夜色茫茫，冰宫最北角的地牢里，两个墨黑的身影一步步走向最深的牢房中。
*
翌日，夕蔼殿的小院里，几盆刚抽芽的小雪松随风摇曳，刚抖落了几片雪，又刮来几片鹅毛大的雪花。小雪松枝干纤细，承受不了重量，轻而易举地就被风吹折了。
一旁还有一盆将死不死的雪莲花，肥厚的叶子干瘪下去，一看就知道养不活了。
“这个鬼地方真是受够了，什么都养不活。”木亦青拿着个小铁锹一下一下地插-进土里，那常年使用重剑的手力气很大，仿佛要把整个花盆戳出个洞来似的。
“先忍忍吧！等边界的事情搞定了，就能回去了。”关梨坐门廊里，怀里捧着几颗烁华珠取暖，手上摩挲着一块留影石。
那是上次去边界时，作弄黎沉的那块留影石，她在想该怎么把里头关于她的那部分图像模糊掉，可是留影石这种东西是用来记录真实的情况的，没办法修改。
她苦恼地叹了一声，把留影石收了回去。
——叮咚！
脑海里忽然一声响，关梨不用想就知道是系统要出来了，她朝四周看了看，只见面前的一盆还勉强坚-挺的小雪松上，方脸圆身的系统正窝在一蓬松针上，欢快地摇来摇去，一边摇还一边唱歌，那纤细的雪松枝丫左右摇摆着，活像是在荡秋千。
——宿主，黎沉他要出远门了耶！你要想办法跟过去哦！路途上肯定会发生不少事情，这次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哦！
“他要去哪儿？”关梨弯下身来，纤白的手伸到系统面前，把中指抵在拇指上，调整了一下角度，对准系统，准备发力弹过去。
“诶诶！你别弹我！会疼的！”系统那大眼睛瞪成了斗鸡眼，看向她的手指，慌乱地摇晃小雪松，试图躲开关梨的魔爪。
系统越慌乱，关梨越有兴致，松枝往左摇，她的手就往左去，往右摇，她就对着右边。
系统哇哇叫了几声，连忙把话说完：“他要去极北之地封印冰之灵，你跟过去就对了。通过我的精心推算，你们这一趟极地之行，必定会让感情线进度大涨，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它火速说完，就飞快消失了。
极北之地？冰之灵？关梨搜索脑海中的记忆，在原主的记忆里没找到，倒是在系统的资料库里找到了。
上面记载着，当年黎沉曾经释放冰之灵，导致春夏秋三族大面积地区被寒冷覆盖，沦为冬族领地。后来黎沉才把领地归还了。
冰之灵是冬族人的生命之机，没有它，冬族人所需的环境难以为继，无法生存和修炼。
对冬族来讲，冰之灵是个好东西，可是它的力量过于逆天，是四海九州最可怕、最强悍的一个灵物。
它极度酷寒，一但现世将会冰冻全世界，把春夏秋各族的领地全部化为冰雪之地，这对别的境域来讲是灭顶之灾。
为免生灵涂炭，冰之灵从苍北境形成之初，也就是上古时期，就被上古神祗封印在极北之地。
当年，黎沉跑到极北之地，破坏了它的封印，释放了它的一部分力量，造成了不堪设想的后果。后来，封印虽然补回来了，可是上古神印一旦遭遇破坏，再也无法长期维持，封印不再牢固，只能每过一段时间去修补一次。
这次黎沉正是去修补封印的。
这件事是个秘密，冬族没有人知道，黎沉每次出门都秘密行动，只有他身边的拓跋垠和崔珂知道他要出远门，却不知道他要去干嘛。
既然系统认定他们这次出行，感情会有进展，那她就不得不去了，要跟过去的话，就得找个借口。
边境的七叶白荷到现在还没解决，关梨脑子一转，想了个法子。
她连忙跑去承苍殿找黎沉。
今日承苍殿外只有两个把守的侍卫，没有看见拓跋垠，平日里他几乎都守在黎沉身边，今日却意外地没看见，连崔珂也不在。
正殿门口两个侍卫有点面生，他们目不斜视地站在门前，躯干挺直却有点僵硬。关梨路过他们时打了声招呼，问黎沉在不在里头，她一说话，两人紧绷的身体就微微抖了抖。
其中一个磕巴地回了一句：“在……在的。”
这发抖的声音和紧张的身体……关梨皱了皱眉，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导致两人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她跨步迈入正殿，偌大的正殿里空荡无人，洁净的纯冰地板映衬着高耸的殿顶，恢弘的冰龙雕塑盘旋在上面，栩栩如生。
纯白宽宏的王座上并没有黎沉的身影，整个大殿死气沉沉，弥漫浓郁的煞气，冰冷的空气中隐隐飘着一股血腥味。
关梨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什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尊上你在吗？”她的声音在空悠的大殿上不断回荡，却没有人回应。
直觉告诉她，空气中的血腥味，必定和黎沉有关，她循着味道找去。
左右两侧有六根粗-壮的冰柱，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她一边绕过去一边喊：“黎沉？”
绕了几根柱子就看到距离王座最近的那根柱子下，一片玄色的衣角从柱子后面露了出来。
玄色的衣角上绣着熟悉的六凌冰花，正是黎沉的衣服。
关梨走了几步，还没转过去看清他，就听见他喑哑到极点的声音说：“别过来。”
关梨顿住脚步。
黎沉半边身子隐藏在柱子后面，看不到他的脑袋，只知道他坐在地上，脊背靠在柱子上，一条腿自然屈着，另一条腿伸直，胳膊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血腥味充斥鼻尖，肆无忌惮地侵蚀关梨的神经，不好的预感盈满心头。
她问：“你又受伤了吗？”
柱子后面的黎沉不说话，空气凝结了一瞬，几息过后，他才低低说了声：“没。”
喑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地，冰冷的地板一尘不染，倒影着他的寂寥的身影，空旷的大殿寒风飕飕，无情地吹走他身上的温度。
他落魄地坐在地上，不让人靠近，像极了受伤的小狗，躲在角落里暗自舔伤。
不知为什么，关梨内心一痛，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黎沉，是什么让他如此自弃？
“你没事吧？”关梨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视线随着她的步伐慢慢转了个角度，黎沉苍白的侧脸渐渐显露出来。
咋一看他，关梨吓了一跳。
隐在阴影里的那张脸，几滴鲜红的血液晕染了苍白的皮肤，那星星点点的血液像是喷洒上去似的。
关梨的视线顺着他的脸庞往下移，玄色的衣服上看不见有什么，可是他那只搭在膝盖上的手，猩红的血液正沿着他的指缝，缓缓流下来，地面上已经滴落了一小摊血。
“你怎么……”关梨的声音咔在喉咙里，他身上没有伤口，可是却满身是血，这不得不让她想起了黎沉过往所做的一切。
“你杀人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与他接触了这么久，她差点忘记了黎沉其实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这段日子，关梨不断挑衅他的底线，都没有激起他的杀念，为此，她还以为外面的传言不是真的。如今亲眼目睹，她声音都哑了。
黎沉漆黑如冰的眸子微微抬起来，眼神如同恶狼看小绵羊，沉沉的声音从薄凉的唇中冒出：“滚。”
“桀桀桀。”鬼魅的笑声充斥着黎沉的脑海，像是有某种魔力似的，一声一声地冲撞他的识海。
黎沉额头上的青筋微微突起，俊冷的脸上血色全无。
“杀了她吧！她在质疑你，不要放她走。”脑海中的阴恻恻的声音不断蛊惑。
黎沉闭上眼睛，不理会它，只是听着关梨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踏出了殿门。
“你已经杀了一个人了，多杀一个又何妨？她看见了你落魄的样子，就该死！去！杀了她！”
黎沉额头跳突，身上一股无形的魔气逐渐蔓延出来，酷冷的大殿不一会儿就弥漫着浓郁的魔气。
“哈哈哈。”那个声音又再响起，“再次杀人的感觉怎么样？血腥味是不是很诱人？啧，你说你从小修苍生道，爱怜每一个生灵，这都是假的吧？你早已爱上了杀人的感觉，即便我不逼你，你也会杀了他对不对？哈哈哈，你骨子里头到底还是魔性难除。”
“我不是魔！”似乎终于忍受不了它了，黎沉爆喝出声，“你才是魔！”
“啧啧。”嫌弃声音从大殿的某个角落响起，一团黑气终于显现了出来，它无形无影，只是一团黑如墨汁的魔气，一双猩红的眼睛若隐若现地从黑气中露出来。
这团黑气一出现，大殿内的魔气就更浓了，魔气和煞气混合在一起，铺天盖地把洁白无瑕的白冰大殿彻底笼罩了起来。
整个大殿中，只有黎沉的身上魔气最少，他虽是穿着一身玄色的衣服，可那洁净的灵魂似乎很抗拒这股魔气，极力地排斥着，留下一小片清澈的区域。
那团黑气飘在他眼前，眨了眨血红的眼狡辩说：“黎沉，你错了，我不是魔，我只是一个系统罢了。”
黎沉微微张开眼，和它对视，启唇道：“不，你是。”
正经的系统不会叫‘我是大反派’，只有魔才会叫这样的名字。
“啧啧。”黑气轻笑了一声说，“你可能不了解我所在的世界，那是一个高科技的时代，我充其量就是一堆数据和电流罢了，不会是魔。”
“是么？”黎沉仰头，看向这满屋子的魔气，轻嗤道，“那你怎么解析这些魔气？”
他掀了掀唇，嘲讽似地看着那源源不断的魔气从“大反派”身上漫溢出来。
‘我是大反派’系统静了一瞬，赤红的眼珠子转了转，没法反驳，过了一会儿，它才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