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糖水甜蛋

堂屋里,三人围着桌子而坐,没人说话,气氛显得颇有些诡异。

农家人吃饭,饭食多简朴,桌子中间摆了一盘一汤盆。

盘子里是早晨剩下的几张烙饼,粗面糅的饼子,不多暄腾,咬一口下去有些粘牙。

汤是最简单的青菜豆腐汤,清汤寡水的汤面上飘着几片菜叶子,用大瓷勺捞两把,能舀出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儿。

见无人动作,裴松这个当大哥的率先伸了手,他拿过裴椿面前的空碗,舀了满碗的豆腐汤才又放回到她面前:“饿了吧,先吃饭。”

裴椿应下一声接过碗,埋头喝了口汤,余光里裴松又盛起碗汤轻轻放到了秦既白跟前。

裴椿不动声色地瞄着人,捏着碗壁的指尖收紧,心里麻麻赖赖的不舒服。

早先她还期盼着阿哥能找到个如意郎君,对他千好万好,可真把这人领回家里了,她那针尖儿大的心眼儿又左右难受起来。

裴松心思大没瞧出来,只自顾自地埋头喝汤。

因着要缴赋税,家里田地寸土寸金的种着稻麦,也就留下几垄来种青菜,菜蔬种类少,一年到头就那么几种好吃,就是再不挑嘴也要腻歪了。

裴椿就掐着日子的换换口味,村口的卤水铺子里卖豆腐,天不亮就开始磨磨点豆腐了,晨时那会儿的豆腐刚出锅最是新鲜,眼下气候一天比一天热,豆腐放久了发酸,裴椿就算着收摊的时辰买上一块儿,店家多少能便宜些,再不济也多给她切上一点。

豆腐在筷子间弹了弹,裴松没夹住,“啪嗒”一下掉进了碗里。

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却惹得秦既白肩膀一缩,整个人都绷紧了。

裴松兀自叹了口气,这小子从进门开始就是这副模样,畏畏缩缩的和偷果子吃的松鼠似的,一丁点动静都能惹得他抖上三抖。

裴松伸手捏了下眉心,不动声色地瞄过去,秦既白脸色蜡黄,嘴唇都泛了白,病入膏肓了似的,他在家被秦铁牛打得不轻,还咳出了血。

俩人才从秦家出来那会儿,他本想先带他去瞧郎中,谁知这小子推三阻四,手忙脚乱地给他解释方才是咬了舌头,不是吐血,他啥事儿也没有。

怕裴松不信,抢了他手里的包袱一把扛到了肩膀上,还说自己有的是劲儿。

要说养孩子,裴松经验老道,裴榕和裴椿都是他一手拉拔大的,就是闷葫芦如裴榕,他也能轻松应付,左右自家亲兄弟,打两下骂两句都不会生分。

可到了秦既白这,他多少有点儿顾忌,生怕哪句话说偏了又叫他难受。

好半晌没见着他夹盘子里的烙饼,裴松伸手拿起一张,自中间撕开递了过去。

早晨剩下的烙饼,放在锅子里隔水蒸过,虽然没了刚出锅时的酥脆焦香,但却软和了不少。

秦既白微怔,忙战战栗栗地撂下碗,双手去接。

见他埋头张嘴,裴松伸手拦了一下:“舌头还疼不疼?饼子再硌着。”

秦既白忙摇头:“不疼了。”

咋可能不疼,小时候裴椿就是喝汤烫个泡,也得跑他跟前哭半天,他这都流血了,咋会不疼。

裴松放下手上的饼子,将秦既白那半张拿过来。

他拉过盘子,将饼子撕成碎块儿,小山似的堆在碗边上:“这样吃。”

秦既白忽然觉得喉口有些紧,目光在裴松的脸上久久移不开。

已经很久很久未曾有人这般细致且用心地待过他了,即便那多是因为裴松天性良善,他的心口也止不住的躁动。

“快吃啊,傻愣着。”见人不动,裴松催他一句,“想啥呢,吃饭。”

秦既白看着他的脸,很有些失神。

平山村穷乡僻壤,农闲时没事儿做,惯多在背后扯闲嗑,东拉西扯总免不了将话头引到裴家去。

说得最多的就是那裴松五大三粗,年纪这么大了都没人乐意娶,再附上彼此瞧上一眼就能懂的揶揄,和着不怀好意的笑声,窸窸窣窣闹得没完。

秦既白性子孤僻,从不主动与人搭话,可真有婶子几分真几分假说笑似的同他讲,往后娶媳妇、哥儿,可不能找裴松那样式的,他都会面色平静地回过去:“裴松咋了,他挺好的。”

他挺好的,向来好。

年少时的秦既白曾不止一次地羡慕裴椿,只要挨人欺负了一定会有裴松给她撑腰,就算对方人高马大力量悬殊,裴松也敢豁出性命同人争个高下。

饶是被打的衣衫破烂、受伤带彩,他也能一抹脸嬉笑着将裴椿扛上肩,一遍一遍地哄着小姑娘:“哥厉害吧?唉呦别哭,哥给买糖。”

“咋会没钱,哥昨儿个还编筐赚了钱呢,叫陈阿嬷敲一大块儿,你好捧着吃。”

……

秦既白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偷窥着别人的幸福,也偷窥着裴松,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描摹着,他红润的脸颊、厚实的肩膀、流畅的手臂肌肉……

那些旁的口中粗壮的、难看的不像哥儿的一切,在他心里都熠熠生光,可而今这束光,终于久违的再一次落在了他身上。

见秦既白拿着饼块儿咬得又轻又慢,裴松心里有点不落忍。

一副病秧子,舌头伤得不轻,这饼子又这般硬实,就是张好嘴也得嚼个半天,何况他受了伤。

裴松轻轻摞下筷子,擦着桌边站起身:“我去趟秋婶子家。”

裴椿自碗间抬起头,狐疑地看过去:“饭都没吃完呢,去干啥呀?”

“我借个鸡蛋,给你俩冲个甜蛋汤喝。”

养鸡得买鸡苗、盖窝棚,还得按时按点地喂粮、扫尘清粪,裴家倒不是怕苦累,只是这一应事务做下来得花不少银子,若再赶上个瘟疫、黄仙,还得赔上不少。

手上银子不多,做事就瞻前顾后,裴家没养鸡,平常吃得也少,真想吃蛋了就赶集买些或上隔壁借一两个。

打头里也想按照市价付钱,可婶子说啥也不肯收,裴松便在农忙时帮着干些活儿,或地里下新菜了,送上一小篓子。

眼下想吃口蛋,他也懒得往村头的铺子里跑,干脆找秋婶子借一个。

裴松爽利,想到啥就干,他风风火火地跑出门,裴椿急地站起身:“这咋想一出是一出啊。”

“你俩先吃着,哥快着呢!”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相熟,鲜少有外人来,因此多不闭户。

堂屋出去就到了院子,裴松脚步快,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裴椿悻悻然坐回凳子,埋头咬了一口饼子。

本来桌上气氛就吊诡,眼下裴松一走,俩人更是谁也不瞧谁。

裴椿心里烦得紧,饼子嚼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啖肉喝血。

裴松是她阿哥,她亲阿哥,他伸手挠个背她都知晓他是哪痒,又咋会不知晓他干啥急着去借鸡蛋,全是为了眼前这病秧子。

裴椿越想越气,干脆放下饼子朝对面看了过去。

目光如刀,凛冽地割人,可秦既白头都没抬,只自顾自地吃裴松给他撕好的饼块儿。

裴椿终于忍不住了,手掌拍在桌面上,动静不大,却终于让对面的年轻汉子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秦既白目光坦然,也没了和裴松说话时的怯弱羞臊。

裴椿哑然,合着之前是搁那装呢?

胸口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堵得她喘不来气。

裴椿眯了眯眼,凶巴巴地道:“秦既白你给我说实话,你究竟是啥心思!”

瓷勺刮了下碗壁,发出一声细碎的响,秦既白面色平静:“什么啥心思?”

裴椿将指头一根根收紧,攥成拳头:“你究竟是心悦我阿哥,还是病治不好了,想我阿哥伺候你?我可和你说,你想也别想!我阿哥心善不赶你走,我可是心狠,你敢对我阿哥不好,我头都给你打掉!”

小姑娘横眉怒目,那副模样活像只毛绒绒的小鸡崽非要护着老母鸡。

秦既白舌头伤得厉害,方才一不小心碰了下,一股子腥甜溢进喉咙里,他丝毫不在意,平静地看向裴椿:“我欢喜他、爱慕他,真心实意。”

裴椿被他这直白的言语弄得结舌,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心里正翻腾,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裴松捧着两个蛋回来了:“婶子还给抓了把枸杞子,又大又红,给你俩冲糖水蛋,一人一碗。”

裴椿气地瞪一眼秦既白,他阿哥那性子,从不白拿人东西,这下又得给婶子家干苦力活了。

她站起身,抬腿跟上裴松的步子,一道进了灶房:“阿哥我帮你一块儿干。”

“冲个糖水蛋又用不了啥工夫,你吃饭去。”

裴椿没应声,拿起灶台上的小锅到水缸边舀了半锅水,蹲到土灶边生火:“我就不吃了,留一个蛋咱晚上做汤打里吧。”

裴松停下洗枸杞子的手,笑着看向小姑娘:“唉呦我椿儿咋这懂事了?快给哥瞧瞧。”

裴椿气哼哼地瞪他,可心里又美滋滋的:“我啥时候不懂事了,我可是家里最懂事儿的。”

“是是。”裴松将洗好的枸杞子放到干净碗里,“那就冲一个蛋,你俩一人一半。”

灶膛子里的火正旺,焰红的燎人脸,裴椿听着噗噗水声,轻轻搓了下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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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糖水甜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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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郎是撒泼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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