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真的决定带云姬离开了吗?”
这是那天下午秋娘对白昭说的第一句话。
白昭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摆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模样,憧憬道:“我们已经定下白首之约,等到此间事了,我便会带她离开。”
“娘子最后还是把鱼目当了珍珠。”秋娘低低地笑了一声,侧过身子让白昭进去,在闻到白昭身上浓烈的熏香味道后,她垂眸掩去杏目里森然的寒意。
“口口声声说着情深不悔,娘子不还是爱上了那个照着云娘模样变幻的赝品?”
云娘?
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云娘?
白昭完全没有之前的记忆,根本不知道秋娘在说些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云娘是此次破局的关键。
春娘、夏娘、秋娘、冬娘、云姬。
白昭之前还奇怪,楼里五个姑娘,怎么偏偏到了步微云这里就变成了云姬。
原来是楼里早有了一个云娘。
所以那个照着云娘模样变幻的赝品就是云姬,她和步微云相处几天,也没见步微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管是气息还是修为,似乎都是一个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尘女子该有的模样。
思及此,白昭蹙了蹙眉,严肃道:“姑娘此言何意?”为了更符合人物形象,白昭刻意表现出听到别人侮辱爱人的愤怒。
“字面意思,娘子移情未免太快了些,云娘才离开不过半年。”
除了陆筠这个名字,白昭没有从原主那里得到任何可用的信息,所以她只能顺着秋娘的话自己联想。
在白昭出现之前,原主陆筠和云娘彼此相爱。后来云娘有事离开,与云娘相似的云姬出现在楼里。但白昭出现在这里后一直和步微云附身的云姬在一起,这番景象落在秋娘眼里就成了陆筠移情和云娘有三分相像的云姬。
似乎是佐证她的想法,秋娘冷哼一声,继续道:“云姬原是云娘随手点化的一株蔷薇花,感念恩德才化为女身替她在楼中卖艺。云娘当初点化她的时候也许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夺走自己的爱人吧。”
点化的蔷薇花感念恩情自愿留下卖艺。
白昭蹙了蹙眉,没来由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她皱着眉:“云姬很好,我爱上她不是因为她与云娘相似。云娘既是修士,若不愿意入楼卖艺,大可一走了之,为何要找花妖代替?”
秋娘懊恼地蹙了蹙眉,犹豫了一会才道:“云娘不是修士,是巫女。娘子身份高贵,哪里懂得无名修士的艰辛呢?”
巫族,隐居于深山大泽中精通巫术的族群。巫女,则是巫族选出来的掌管礼法和祭典的领导者。
白昭几欲落泪,无名小楼卧虎藏龙,藏了两只邪祟不说,甚至出现了随手点妖的巫女。
管理区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当地仙门为何不管不顾。
白昭突然想起楼外的南嵩君,突然想到另外一种更可怕的可能。当地仙门可能不是不想管,而是根本管不了,二楼可能存在什么东西让他们投鼠忌器。南嵩君之前就告诉她他进不了二楼,境主都进不了的地方,会是什么地方呢?
越细想越觉得后背发凉,白昭不由得看向秋娘,试图找出一点证据来推翻自己的猜测:“无名修士艰辛,为了既定命运被创造出来的花妖便不艰辛?”
秋娘道:“云娘赋予她相貌和灵智,又给予她长久的寿命,免受凋落之苦,谈何艰辛?娘子既没有渡人出苦海,便不该指摘他人自渡的方法。”
“既是两情相悦,陆……我当然会想办法救她出苦海。”
“娘子惯会说些假话哄人,若娘子真的想了办法,便不会隔三岔五来楼里寻欢作乐,只谈风月不谈真情。”秋娘幽幽地叹了口气,“娘子一拖再拖,云娘却依旧爱重你,你不愿做她的拯救者,她只有自救,最后远走他乡只为与你相配。”
看来是云娘单相思陆筠,哪怕后来陆筠和云娘定情,陆筠也并没有改变花心的本质。云娘离开后,陆筠依旧我行我素,这大概就是白昭睁眼时看到一屋子美人的原因。
白昭心里有了计较,所以并没有解释,只赔着笑:“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不愿真心相待便不该招惹云娘。千错万错皆是我一人之错,姑娘可莫要在云姬那里多言。”话里话外,将一个不愿过往情史伤害现在心上人的薄情负心人形象体现得淋漓尽致。
秋娘怔了怔,红着眼眶移开了视线。
“云娘怎么说都是云姬的恩人,她事后没有做任何报答救命恩人的事情也就罢了,居然还在恩人有事离开的时候勾搭恩人的爱人。就算花妖刚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在楼里待了这么久总该了解一些基本的礼义廉耻……”
听秋娘痛骂了云姬半个时辰,白昭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心里却满是疑惑。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之前屡次三番试图勾搭她的人不是云姬而是秋娘。秋娘今天下午好奇怪,明明上午还摩拳擦掌言辞暧昧,下午就突然嫉世恨俗处处为另一个人考虑。
白昭一直低着头复盘入境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直到秋娘唤了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娘子之前对云娘的深情也做不了假,为何见了云姬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明明云娘美貌远甚于云姬。”
见白昭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秋娘起身取了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展开给白昭看:“她便是云娘。”
“云姬和她仅有三分相像,便能称得上美若天仙。”
白昭看着画上没有五官的美人,深深感受到了这个境空间对她的恶意。她的思想觉悟没有那么高,没办法根据这幅画去联想那两个人的真实相貌,唯一好奇的是其他人眼中的步微云究竟是什么相貌。
在邪祟眼中,步微云好像确实是没有五官的样子。
难道说没有五官是美貌超越普通人认知的意思吗?
那两张没有五官的脸怎么评出的优劣呢?
在秋娘逐渐变得焦躁的目光中,白昭很配合地垂下眼睫,努力回想步微云的相貌,粉面飞红。
秋娘苦笑一声,定定地望着白昭,表情里透露着淡淡的伤感:“娘子的反应还没有看到云姬的时候来得真实。”
大概是因为她看步微云的时候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白昭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秋娘红着眼眶绕到白昭面前,逼着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原来仅仅三分相像,就能让娘子彻底忘记昔日爱人了。”
白昭沉默着等她发泄完心中的怨气,慢条斯理地点了点画上女子,笑盈盈道:“姑娘到底是在为谁愤愤不平呢?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不知是说给秋娘还是说给自己,白昭郑重其事道:“我不会让我的过去影响我现在的爱人。”
秋娘顿时不说话了,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沉默着收起画,哀怨地看了白昭一眼就起身打开了门。
白昭依旧不敢松开右手的匕首,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挡动作,她慢慢拔出了匕首。
如果邪祟真的附身了秋娘,她也好做最后一搏。
但秋娘只是摇了摇头:“娘子的心都不在了,我何苦强留你的人。”她的神情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像垂死挣扎却逃不开窒息宿命的鱼,白昭的种种反应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很奇怪,此刻的秋娘不像是以往的秋娘,倒有点像故事里屡次被辜负的云娘。从最开始的完全不愿意相信,到开始相信但依然坚持给陆筠找借口,再到怨恨抢夺爱人的情敌但仍心存侥幸,最后完全相信心灰意冷。
白昭摇摇头,不愿意再去回想原主的薄情寡义。她想到邪祟口中关于云姬是蔷薇花妖的说法,决定去一楼看看。
——
大厅中间左数第六盆花确实是蔷薇,但它是一株即将枯萎的蔷薇,花盆里散落着一盆晒得枯朽干裂的残枝败叶,仅剩的几片叶子都蔫巴巴的,黄得不成样子。
白昭啧了一声,步微云整天从早忙到晚,连自己浇水都没时间,她再来晚一些,这花都要完全枯死了吧。感念步微云多日照顾,白昭抱着花回了房间,打算好好给步微云养一养。
奇怪的是,一路走去,不管是客人还是歌女,都对她露出了担忧且钦佩的眼神,仿佛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
唯一没有露出奇怪表情的是秋娘。她倚在房间门口,沉默着看白昭抱着花走过去,脸上带了些红晕。
还没敲门,步微就冷着脸打开了门。
白昭没注意步微云的异样,只献宝似的将花递到步微云面前,兴高采烈道:“大人,我把你的本体带回来了,以后我会记得每天给你浇水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等待着步微云的表扬。
步微云耐心听她说完,随后面无表情地在她的脑门上贴了个隔绝气息的符咒。隔着淡黄色的符纸,白昭听见步微云强压着怒火的声音。
“少君果真善解人意。我上午刚告诉少君不太喜欢那股味道,下午少君就直接把她的本体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