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没想到天气这么不给面子,她望着步微云,干巴巴道:“如果我刚刚说了假话,就让我天打五雷……”
这次她还没说完,外面就落下四道雷。
白昭:“……”
步微云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幽幽道:“少君还是别赌咒发誓了,万一真的被雷劈了,我没法跟白微交代。”
白昭颇为憋屈,她就着这件事又发了几个誓,不出意料又引来了一阵惊雷。
这下也由不得她继续解释了。
从白昭开口说话开始起,外面的雷声就没停过。
步微云倒是接受良好,她甚至没有深究这件事,只笑盈盈看着白昭漏洞百出的表演,懒洋洋叹道:“少君的誓言还真是不可信。”
在白昭发出更离谱誓言之前,她单方面终止了这段对话,笑着告诉白昭她要去给春娘念经。
似乎是暗示,又似乎不是。
步微云为什么老是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做这种模棱两可的事啊。
白昭捂着脑袋,深觉心累。
步微云说她在镜中看到的不是自己的面容。
梦中没有五官的厉鬼说她变得和步微云一模一样。
春娘与邪祟有关,但又不是邪祟。
邪祟在纸人里,也在楼里。
假设步微云附身的身份是厉鬼,这一切好像就能解释得通了。
步微云关上窗子没多久南嵩君就告诉她窗户后边有厉鬼,随后步微云就告诉她在镜中看不到自己的面容。白昭刚开始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可越往后走越觉得步微云这句话意味深长。
提示白昭和春娘在一起时不要做多余事情的是步微云,告诉她邪祟晚上会入梦的也是步微云。更巧合的是,步微云晚上偏偏有事出门,早上回来又元气大伤。
唯一解释不通的是步微云身上被剑气划破的衣裙。
如果步微云真的被化骨重伤,身上出现的应该是火灼的痕迹而不是剑痕。但也不能排除进入梦境的只是步微云捏出来的化形,步微云本体在外面游荡只受到部分反噬,为了掩人耳目她自己制作了一些虚假的剑痕。
在妖魔化步微云之前,白昭及时打断了自己的思路,把步微云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她对步微云心眼多这件事已经产生了偏见,以至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下意识把事情和步微云联系到一起。
但这件事步微云确实没有作案动机,事实上,白昭比任何时候都要相信步微云的正派身份。
帝君怎么可能让他的后人在自己的境里抽到反派身份呢?
四选二,排除春娘的嫌疑,现在三选二。
白昭倾向于选择不露面的冬娘和表现异常的秋娘。至于夏娘,拿到正道身份的步微云应该不至于整天跟一个邪祟姐妹情深吧。
打定主意之后,白昭就去找了屡次对她示好的秋娘。似乎很惊讶白昭会在此时去找她,秋娘开门时还未梳妆,看起来慵懒倦怠。
“娘子怎么突然过来找我了?”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侧身让白昭进来,给白昭奉了茶,随后迅速转到屏风后边。
白昭的目光落在凌乱的床铺上,柔软的被褥上被压出的浅坑尚未完全恢复,看起来似乎真的是刚刚起来。她环顾一圈,入目是和其他人房间完全一致的装潢,除了墙上的一副美人图。
春娘房间里挂的是一张白纸,云姬和夏娘的房间里则是什么都没挂。
白昭慢慢走到美人图那里,画上美人风姿绰约却没有五官,旁边写了七个字。
美人在骨不在皮。
白昭从未见过如此莹润的画纸,正想伸手触一触时,秋娘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为避免打草惊蛇,白昭及时收回了手。
两人还未说上话,便听得外面有人过来敲门唤道:“小秋,你起来了吗?上午轮到你我二人上台了。”
是夏娘。
说话间她已推开了房门,正巧秋娘衣衫未整,白昭同她立在一处倒真像是被人打搅了好事。夏娘嫌恶地蹙了蹙眉,快步上前将秋娘拉到一边,狠狠剜了一眼白昭。
白昭暗道一声不好,夏娘和云姬交好,误认为她见异思迁必然会心生恼怒,再想寻由头去夏娘那里打探虚实就难了。但现在和秋娘划清界限就没法从秋娘那里打探消息。
左右为难之下,白昭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是我来得不巧。”
秋娘刚想说自己有时间,夏娘便偷偷掐了她一把,秋娘吃痛,只好道:“我上午要去一楼献舞,娘子若有事不如下午过来。”
在夏娘几乎要吃人的目光里,白昭也不敢随便答应,寻了个由头便逃出了房间。走出老远,她还能听见夏娘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何苦为了这么个见异思迁的狗东西伤了姐妹情谊……”
出师不利,白昭也没了继续打探消息的心情。
冬娘房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她在走廊里站了一会便决定回房间。刚至门口她就听见步微云自言自语的声音。白昭的脚步顿了顿,很快便意识到步微云现在只是个凡尘歌女,而不是敏锐的修士。权衡之下,她站在了门外,试图听一听步微云在说些什么。
但步微云说了一堆之乎者也,似乎是在给纸人念书。白昭听了一段,发现步微云念的是银迢台的宗规。似乎是怕有些疑难点邪祟听不懂,她甚至一边念一边解释。
非常离谱,但这件事发生在步微云身上又很合理。
邪祟什么反应白昭不知道,反正她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推开房门,笑盈盈道:“我似乎听见房里有说话声,大人是在和邪祟交流吗?”
步微云面不改色地胡诌:“是的,我刚刚在跟她聊人生和理想。”说话间,她的指尖死死地摁着纸人的头,似乎是担心邪祟跳起来打人。顺着步微云的视线,白昭看到了一张沾了墨迹的纸。纸人就坐在旁边的毛笔上。
白昭的眼皮跳了跳,总觉得步微云在隐瞒些什么,她目光沉沉地望了步微云一眼,毫无芥蒂地露出一个微笑:“那大人问出邪祟的人生理想是什么了吗?”
步微云将那张纸推给白昭,指着上面两个圆懒洋洋地解释道:“她说她的人生理想是拥有一颗大还丹。现在有两颗大还丹在她身边晃,一颗她舍不得,一颗她又吃不了,所以现在很纠结。”
不难猜出两颗大还丹分别对应了谁,但舍不得这个措辞就很微妙。
白昭没有说话,只坐到步微云对面,静静看她折腾那个小纸人。
结果步微云下一句话是:“最后竟是回到了情爱事业孰轻孰重的问题。”
白昭眼睫微颤,下意识觉得步微云是在提点自己,她避而不谈,只感叹道:“果然是个朴实无华的理想。”
“我倒觉得是妄想。”步微云把纸人捏起来,慢条斯理道,“境中一切皆可视为妄想,尤其是镜花水月的情爱。”
白昭怔了怔,刚想说大人高见,下一秒就听到步微云一本正经地招呼她:“要不要看邪祟闹脾气?”
白昭的目光落在步微云两指间的纸人上,明明她离开前纸人还没那么活跃,现在看上去竟是如同有了自我意识一般,会根据步微云的态度和动作自我调整。步微云用的力气稍大了些,纸人便歪着脑袋装死,步微云稍一松手,纸人便开始扑腾。
见她面露不解,步微云懒洋洋道:“你出门的时候有人来过一趟,她离开之后纸人就活跃起来了。”
白昭点点头:“是符纸被撕开的原因吗?”纸人表面的每一张符纸都是拦腰撕成两半,要掉不掉地围在纸人的头上。步微云捏着纸人晃悠的时候,白昭隐隐约约能看到纸人里翻涌的黑气。
但步微云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逗弄宠物般逗着纸人,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把纸人溢出的黑气重新塞回去。白昭表情复杂地望了步微云一眼,步微云只当她怀疑是自己撕开了符纸,解释道:“不是我撕的,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纸人衣衫不整地躺在桌子上了。”
白昭默了默,坦诚道:“大人大可不必用这样的措辞。”
步微云垂了眼帘,故作苦恼:“我以为你给她贴一圈避水符是因为觉得纸人不穿衣服有碍观瞻。”
避水符?
哪里来的避水符?
白昭在贴符纸之前认真看过了,确认是驱邪符她才小心翼翼贴了一圈。
“避水符和驱邪符确实很像,偶尔认错也是情理之中。我拿出来的那一沓符纸里没有驱邪符,储物袋里唯一一张驱邪符之前已经赠予了少君。”
白昭:“……”
又一次因为无知在步微云面前丢脸。白昭总算知道为什么步微云看到纸人时的表情会那么微妙。
价值千金的避水符被她拿去给纸人做了衣服,步微没把她这个不尊重丹修劳动成果的混球直接打死已经够给她面子了。
“丹修很少有随身携带基础符纸的。”见白昭神色恹恹,步微云很坦诚地继续解释,“那种简单符咒谁都能画,根本体现不了丹修的水平。”
白昭干巴巴挤出一句:“……大人言之有理,是我才疏学浅。”
实不相瞒,我现在有一种微妙的被冒犯的感觉。
“你刚刚去见秋娘了?”
白昭笑道:“大人是闻到她身上的脂粉味了吗?”
步微云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懒洋洋道:“说起味道,少君觉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