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微云回来的时候恰是中午。
“看来少君昨夜做了个好梦。”
说话间,她取下幕篱,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似乎一夜没睡,她的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
白昭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疲惫,指了指步微云被剑气划破的裙角,露出一个微笑:“好梦倒也谈不上,不过大人昨夜似乎过得并不安稳。”
步微云没有否认,只打了盆清水,背对着白昭将双手浸进去。过了好一会,白昭才听见步微云有气无力道:“少君放跑那只厉鬼了?”
白昭的视线落在地上那个贴满了符咒的小纸人上,又想起梦中邪祟没有五官的脸,她叹口气:“我没放走它,而且我一直以为来的是画皮鬼。”
“那个小纸人里有厉鬼的气息,楼里也有。”步微云将手从清水里拿出来,随后又换了盆水,捧起水洗了洗脸。一切做完,才慢慢走到白昭身边坐下。
洗过脸后,步微云肉眼可见地精神了很多,但脸色却还是和刚进来时一样苍白。白昭偷偷去看她的手,入目也是一片苍白,连指甲都不见一丝血色。
步微云不像是出门办事,倒像是出门挨打。白昭默默腹诽了两句,随口关心了两句,才继续道:“在纸人里,就是在楼里。”白昭把纸人拿起来放在桌子上,全方位展示纸人身上符咒做的衣服。
说是纸人其实也勉强了些,白昭只是随手扯了纸团成小球,再用纸把小球包住扎起来。头重脚轻,甚至可以说头大没手脚,外面又裹了一层花花绿绿的符纸,奇形怪状,步微云看到都得骂一句有碍观瞻。
步微云揉了揉眉心,不去看那个丑得别具一格的纸人,只慢吞吞道:“在纸人里,也在楼里。”
白昭敏锐地注意到步微云话中的漏洞,挑了挑眉:“大人能感受到邪祟的气息,想必一开始就知道邪祟的具体身份。”
她拉长了声音,娇声道:“大人好过分,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要看我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步微云坦诚道:“我知道,但我每次告诉你邪祟信息的时候你好像都听不见。”随后她说出一个名字,白昭眼睁睁看着步微云嘴唇开开合合,愣是没听见任何声音,也看不清她到底说了谁的名字。步微云见状叹了口气,用手蘸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白昭立刻低头去看,发现字的位置像蒙上了一层白雾,只能依稀看出第二个字是娘。最离谱的是,白雾甚至把步微云的动作挡得严严实实,白昭压根没法根据步微云的动作去猜她写了什么字。
白昭:“……”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帝君好恶趣味,让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让聪明人每天看蠢人钻牛角尖还不让人出言提醒。
步微云叹了口气,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她环顾四周,蹙了蹙眉:“少君早上喂猫了吗?”
“夜不归宿的坏孩子,我想喂也喂不了。”
白昭倒是有心喂猫,奈何猫猫根本不给她这个面子。在意识到步微云晚上不回来的时候白猫熟练地跳窗走了,彻夜不归。
白昭这边刚说完白猫坏话,窗口处就喵呜一声响。步微云忙起身开了窗,白猫迅速跳进来,没有像以往一样一回来就蹭步微云,而是趴在白昭身边喵喵叫了好一会。
白昭:“……”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觉得被猫骂了。
步微云漫不经心地抱起试图跳到桌案上的白猫,单方面阻止了一人一猫的争端。难得被放出去撒欢,白猫高高兴兴地在外面滚了一圈,直弄得浑身脏兮兮才回来求顺毛。白昭不自觉眉心一跳,她看着一向爱干净的步微云毫无芥蒂地抱起脏兮兮的白猫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揶揄道:“大人这就不对了,我不捯饬得干干净净你都不让我进来,小猫一身灰可不得好好洗洗再抱。”
步微云用手捂住白猫的耳朵,抬眸时发丝微动:“它听不得这种话。”
似乎是验证步微云的话,白猫气呼呼地一尾巴就要抽在白昭的手背上,还好步微云反应快及时抱走了它。她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白猫的脑袋,冷着脸警告它:“你再闹小脾气,我就把你丢出去。”白猫蹭了蹭步微云的手,黏黏糊糊地叫了几声,勉为其难接受了白昭讨好的抚摸。
步微云有一搭没一搭给猫顺毛:“你要完成的任务是和邪祟有关系吗?”
“和画皮鬼有关,帝君让我找出画皮鬼。”
步微云的面色古怪了些:“他果真是这般说的?”联想到自己的任务,步微云不难猜出楚嵩这般布局的原因。
因为那个银铃,他好像误会了她和白昭的关系。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步微云目前对此还是乐见其成。故而对上白昭疑惑的目光,步微云面不改色道:“少君果然颇有仙缘。”
白昭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笑眯眯地给步微云挖坑:“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步微云没有顺着她的思路走,而是选择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只是单纯感慨一下少君的运气罢了。”
她隔空虚点了点那个小纸人,懒洋洋道:“那个小东西少君喜欢留着便好,只是有一点,别让她靠我太近,我不太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又强调了味道。
白昭托着下巴,想到之前被步微云吐槽一身脂粉味的秋娘。所以楼里的邪祟会是那个一直垂涎她的秋娘吗?
白昭盯着步微云,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更多的信息:“纸人身上只有书墨的味道哦。”
步微云终于意识到桌子上缺了点什么,她懒洋洋地叹息一声:“我就说哪里来的纸,你把我的书撕了?”似乎真的只是随口问一句,她的神态中并不见几分恼怒,反而带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纵容。
“权宜之计,出去后赔大人几本。”
其实是受不了步微云拿着这本《松岚纪要》整天在她面前晃。
白昭每次看到这本书就会想起前世的步微云,连带着对眼前人都多了几分容忍和怜惜,这种不该有的感情对她的计划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真女人必不可能让这种影响计划的外物留下来影响思维,所以白昭趁步微云不在把书撕了。
“能帮到少君我也很高兴,正好那本书我已经看完了。”
预料之中的纵容,唯一让白昭意外的,是步微云没有说出口的拒绝。好像真的很期待白昭给她送书一般,步微云露出一个微笑:“如果少君赠予我的也是一些杜撰野史就更好了。”
白昭道:“大人想看谁的杜撰野史?”
步微云斟酌了一下:“嗯……那就楚族长的吧。”
楚氏现在的族长是步微云的母亲,比功绩更出名的是她的桃花史。截至目前,楚族长对外公开承认的子嗣一共有七个:楚笛、楚良、花楚、邹钰、楚姜、楚衡、楚齐。这七个人,皆是同母异父。
最出名的是楚姜,曾经是楚族长属意的继承人。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楚姜成年后不久便脱离楚氏,改名步微云入了父亲的宗族。
被想看自己母亲桃花史的步微云打了个措手不及,白昭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大人确定吗?”
“是太难了吗?”
白昭表情复杂:“难倒是不难,只是觉得奇怪,外界传闻众说纷纭,大人早知真相,为何还会对这些虚无缥缈的胡言感兴趣。”
步微云慢悠悠道:“很多时候,比起荒诞的现实,自欺欺人的假象更有意思。”
话锋一转,她笑盈盈地望向白昭:“就比如我和少君,比起少君千方百计算计我的事实,我更情愿相信少君对我一往情深的假象。”
冷不丁被当事人点明心思,白昭不免有些尴尬,她摊了摊手,直勾勾地望向步微云:“不如此,怎么能让大人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呢?”
步微云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假话,所以只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甜言蜜语有多好听,后期上当受骗就有多痛苦。”
不等白昭摆出合适的表情,她就自顾自继续道:“昨天听了少君一顿吹捧,出去差点让人乱剑砍死。说来也巧,昨夜追杀我那人也带了一把龙鳞伞。”
白昭:“……”
你不要胡扯,昨天我在梦里和别人打了一个晚上,根本没机会扛着剑出去砍人。
“虽然那人身形模样都像少君,但我相信少君无辜,定不会做出这种忘恩负义之事。”
如果步微云真的百分百相信她的无辜,根本不会主动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白昭沉默着望了步微云一眼,判断出这人说的确实是真话后,不免产生了一个离谱的猜测。
她昨夜对付的是入梦的邪祟,根本没出这个房间。被修理的邪祟和被追杀的步微云有什么共同的联系呢?
总不能是步微云和邪祟有什么特殊感应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白昭默默移开了视线。因为确实没有出门,在步微云因为怀疑离心之前,白昭主动赌咒发誓:“若我昨夜出了房间,天打五雷轰。”
话音刚落,门外落下一道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