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微云曲起手指恶狠狠地敲了敲白昭的脑袋,恨恨道:“都说了让你别做多余的事情,你偏不听,要不是我来得快……”像是顾忌些什么,她说到此处便噤了声。
白昭心下奇怪,春娘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偏步微云每次说到她都三缄其口。心下有了计较,她试探道:“除了念经和闲聊,我没做其他的事情。”
步微云捻下头发上的茶叶,皮笑肉不笑道:“证据现在就在我的手上,你可以开始解释了。”
想到步微云在这个幻境里的离谱体质,白昭不确定道,“我朝大人泼茶,会被雷劈吗?”
“无心之过,顶多倒霉几天。”步微云漫不经心地宽慰一声,她凑近白昭,上下打量一番,不确定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已经替你挡了泼茶的煞,你身上怎么还有这么重的阴气……”
白昭摇摇头,再三强调自己没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你读完之后,她有让你把穗子夹在新的页数吗?”
白昭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她顺着步微云的思路往下想,刚刚和春娘单独相处时的违和感一下子涌上心头。
一个饱受世态炎凉的歌女,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敞开心扉讲述自己的过往呢?
春娘一开始就有问题,茶水只是一个障眼法,真正起作用的是那个穗子。春娘故意递给她一本夹着穗子的书,然后顺理成章拜托她把穗子夹好。而她也只当这是念经的一部分,顺手就帮了这个忙。随后春娘推理出她的身份开启了闲谈,并对讲述事先预设好的白昭一定感兴趣的过往,从而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
她看向步微云,不觉一阵后怕。如果刚刚步微云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她怕是已经跟邪祟直接对上了。
真心实意地感激了步微云三秒,然后白昭面无表情地思索之前准备的对付步微云的手段能不能用来对付邪祟。
步微云捏着自己潮湿的头发,总觉得自己现在满身茶味。要不是担心太阳落山后邪祟出来攻击白昭,她何须顶着这一身异味四处晃悠。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蹙了蹙眉,连带着对不听话的白昭都生了几分恼怒:“事已至此,少君还是做好晚上邪祟入梦的准备吧。”
白昭:“……”
入梦?入谁的梦?在她的梦里她会是无敌的存在吗?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白昭拉了拉步微云的袖子,弱弱道:“大人肯定不会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独自面对可怕的邪祟。”
步微云不吃白昭这一套,她缓缓地把袖子抽出来,笑眯眯地提醒白昭:“你是修士,我是歌女,少君总不能勉强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和你一起去面对可怕的邪祟吧。”
“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白昭伸出手蜻蜓点水般触了触步微云的手指,见她只是抬了抬眼睛并没有表现出不快,才得寸进尺地握住她的指尖摇了摇,“如今我只有大人了,大人不帮我我可怎么办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被连番怀疑还是有些微妙的不爽,步微云叹了口气:“可别,你对邪祟的信任都比对我的信任高。邪祟当面挖坑你直接往下跳,我说句早安你却要琢磨三四遍。”
“我何德何能能让少君把所有的警惕和心眼都用我身上啊。”
白昭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伸手拽住了她的袖,犹豫着开口:“大人对我多有照拂,我怎么会怀疑大人的良苦用心呢?”
——我没有怀疑的想法,只是做出了怀疑的行动。
步微云似笑非笑地望了白昭一眼,冷哼一声:“反正你觉得我满口胡言不堪信任,我何苦做那档子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话虽如此,她还是诚实地停下了脚步,似乎真的是在等白昭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白昭看着步微云,有些卡壳,她向前倾了倾身,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刻意放低了声音:“我真的知道错了,大人就帮我一次吧。”
步微云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戏谑道:“帮你这一次,然后等着你继续算计我?”
她慢慢把白昭推回原来的位置,很轻地笑了一声:“觉得我别有用心,就别靠我这么近。有时候想得太多反而更容易玩火**。”似乎真的只是随口提醒一两句,说完她便打算离开去洗头发。
白昭拽住她的袖子,望着步微云的眼睛,展现出恰到好处的爱慕,笑盈盈道:“我心疼大人都来不及,怎么会算计您呢?”
步微云原本也没打算难为她,从善如流道:“口口声声说着心疼我,实际上连我的话都不愿意听。”
在找到更合适的替代品之前,步微云不会对白昭下手,也不会让别人对白昭下手。白昭就是吃准了步微云这种心态,所以根本没打算花心思去哄。反正步微云原也不是生气,只是有意无意地强调一下白昭对她的重要性罢了。
两人达成了表面上的共识之后,白昭便向步微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擅自行动。
不擅自行动不代表会听步微云的话。
步微云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眼皮跳了跳,犹豫着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幽幽叹了口气。白昭对她的防备心还是很重,与其逼得太紧惹人怀疑,倒不如等白昭真正吃过亏之后自己贴上来。
邪祟狡诈,白昭会中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在白昭去见春娘的时候,步微云已经预先想了几种解决方案。只是她想到了一切,唯独没想过白昭会比她想象中更能搞事。
在步微云盘算着怎么虎口夺食的时候,白昭犹豫着开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在春娘身上下了些追踪药粉,我们可以先去邪祟的老巢探探路。”
步微云的关注点却不在邪祟身上:“虽与邪祟有关,但她不是邪祟。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下手,非君子所为。”
“我不是君子,是废物。废物怕遇到邪祟,随手给人下点东西很合理吧。”
步微云认可了白昭的说法,但不认同白昭的观念:“合理,但不道德。”
白昭奇怪地看了步微云一眼,仿佛她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词汇,她想了想,不确定地开口:“大人确定你我有这种东西吗?”
被暗指没有道德,步微云没有生气,她困惑地蹙了蹙眉:“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认为我没有道德?”她的语气极是认真,似乎真的很在意白昭的理由。
步微云确实一直都装得人模狗样,但她的高道德感是被银迢台的规矩给限定出来的。简而言之,她的高道德不是出于本人的意愿,而是出于规矩的约束。规矩没有界定的地方,她的道德感忽高忽低,以自己的内心意愿为重。就比如发现白昭故意提前引渡佛子,步微云的第一反应不是阻止这件事,而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她能把事情闹得有多大。
白昭含蓄道:“大人出现在这里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步微云表示赞同,随后道:“下次看别人热闹之前我会先把自己摘干净。”
“邪祟就在二楼,没有追踪的必要。你要是不害怕,大可以挨个敲门。作为勇敢的回报,你今夜一定会做一个丰富多彩的梦。”
白昭默默联想了一下这个画面,转向步微云,期待道:“大人一定学过入梦的法术吧。”
“少君自求多福,我今夜可能要出去一趟,希望明天早上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少君。”
“见到是能见到,活着却不一定。”
“银铃会护住你的,顶多痴傻,不至于丧命。”
白昭回想起之前那次糟糕的使用体验,坦诚地告诉步微云她不会用。怕步微云不相信,她往银铃里注入法力。和上次一样,银铃发出一道黯淡的蓝光后就慢慢熄灭。
步微云诧异地望了白昭一眼,似乎没想到白昭的修为居然能低成这个样子,她接过银铃,翻来覆去看过一回,疑惑道:“怎会如此呢?这种法器有金丹就能用啊。”
白昭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大人,我的金丹是用丹药堆起来的,我的修为其实没到那种程度。”
步微云静默片刻,叹道:“你对付我的时候不是颇有手段吗?”
白昭为难道:“谈不上颇有手段,实在是经验之谈。”虽然重生了好几次,但白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想着这么和步微云斗智斗勇。虽然有保命的法子,但基本上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不到穷途末路,白昭都不太想用。
听她如此说,步微云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白昭为什么会那么恨那个为她而死的前世道侣呢?
按照季鹤仙的说法,那个人是被白昭杀死的。如果为白昭而死和被白昭杀死能画等号的话,她们三个人在这段感情里各自扮演的角色就很值得商榷。白昭对这副容貌的爱恨都做不了假,难不成季鹤仙说的是真话,白昭深爱着她的前世爱人,痛恨着和前世爱人容貌相同的情敌。但这只能解释白昭对这副容貌的爱恨交织,解释不了她对步微云这个人的爱恨交织。
思及此,步微云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想来前世我们不该是恩爱眷侣,而该是生死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