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TFC训练基地，像被丢进了化不开的墨缸里，唯有沈辞面前的曲面屏幕，还在固执地泼洒着幽冷的蓝光。高强度Rank带来的精神亢奋与身体疲惫像两股绞绳，把他死死捆在电竞椅上。当他操控的虚空之女卡莎完成极限反杀，屏幕跳出“胜利”的瞬间，神经刚松弛半分——
右下角弹出的赛事官博推送，如同一根淬了毒的冰针，精准扎进他模糊的视野。
【TFC战队新赛季阵容调整公告：欢迎射手位选手沈辞正式加盟】
加粗的标题刺得人眼疼。配图是他一周前拍的定妆照，修图师把画面磨得过于精致，连他熬夜训练生出的细纹都被抹去，反倒透着股廉价的塑料感。而这份“完美”，在下方评论区翻涌的恶意面前，可笑得像个拙劣的笑话。
“空降兵？青训查无此人！”
“贺队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沈少爷回家继承家产不好吗？来电竞圈作什么妖！”
“资本的力量真牛，心疼TFC老队员要陪太子读书了。”
冰冷的文字带着咝咝的恶意，化作黑色潮水顺着网线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沈辞无意识地攥紧鼠标，指腹因用力过度泛白，连操作都失了准头新一局游戏里，他操控的皮城女警本该流畅走A，却因心神激荡出现致命走位失误，被敌方辅助一套带走。
“砰——！”
鼠标狠狠砸在金属桌面，连带机械键盘震出一串杂乱的按键音。沈辞猛地向后靠进椅背，手背死死压住紧闭的双眼，试图阻挡那些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窥视。额前汗湿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单薄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发颤，像只被射落翅膀的鸟，在地上徒劳地痉挛。
那些评论……像无数双从黑暗里伸出的眼睛，把他“干净得可疑”的履历、试训时摔耳机的瞬间，钉死在“靠家族关系”的耻辱柱上。他深夜加练的汗水、手指上反复撕下的镇痛胶布，在这些声音面前，轻得像可以随意抹去的尘埃。
窒息的焦灼感如疯长的藤蔓，从心脏破土而出，缠得胸腔越来越紧。空气粘稠得像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砂纸。
躁郁症的阴影，再次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
“还不休息？”
一个带着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柄利刃，划破了训练室近乎凝固的空气。
沈辞浑身一僵，猝然抬头。
贺言就站在不远处，穿着简单的灰色居家服，少了些许凌厉，多了些居家的松弛。他刚从宿舍过来，头发还有些凌乱，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明锐利得像雪原头狼。
沈辞眼底未消的红血丝，以及脸上来不及掩饰的狼狈，此刻无所遁形。
贺言迈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他的目光在沈辞汗湿的额发和紧抿的唇线上停留一瞬，随即掠过那片灰黑的显示器——屏幕上还定格着那条推送下不堪入目的评论区。
他没问“怎么了”，也没说“别在意”。只是沉默地伸出手，精准地按下了主机电源键。
“嗡——”主机运行声戛然而止，屏幕彻底暗下去，变成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沈辞年轻、写满不甘与脆弱的脸。
“别让那些杂音干扰你。”贺言的语气平淡无波，却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将一个马克杯轻轻放在沈辞手边，杯口氤氲着温热的白气，散发出淡淡的奶香。
“早上九点开队会，讨论新赛季训练计划。现在，回去睡觉。”
沈辞的目光落在那个印着TFC队徽的白色马克杯上，里面是温度刚好的牛奶。他没伸手去碰，只觉得喉咙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发紧发痛。他垂下眼睫，避开贺言的注视，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
“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配来这里？”
“是不是……真的只会拖累你们？”
最后一个音节轻得像叹息，带着濒临崩溃的自我怀疑。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少年，看着他身上那件被攥得皱巴巴的限量版卫衣，看着他眼底那与“沈家少爷”身份截然不符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惶然。
然后，贺言做了个出乎沈辞意料的动作。他向前半步，屈膝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椅子上的沈辞几乎齐平。这个姿势消解了两人因身高和身份产生的距离感，他的指尖探出，带着夜间的凉意，极其轻缓地拂过沈辞紧攥着队服下摆、指节已经发白的手，试图将那褶皱抚平。
“我说你配，你就配。”贺言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带着磐石般的肯定，“外面的声音，是别人的。脚下的赛场，才是我们的。”
次日上午九点，基地会议室。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却驱不散室内凝重得近乎实质的气氛。副队长顾林沉着脸，将平板电脑连接到投影仪，幕布上瞬间被密密麻麻的恶评截图和论坛帖子填满。
“各大电竞论坛昨晚全爆了，热帖前十我们占了六条，全是带节奏的。”顾林的声音压着火气，“有人刻意引导舆论，扒出沈辞以前冲动的社交动态，断章取义说他性格极端，是团队的不定时炸弹。”
数据分析师推了推眼镜：“‘电竞先锋’‘峡谷周报’这些大媒体今早发来了采访申请，明里暗里都想深挖沈辞的背景。更棘手的是，主要赞助商‘星烁’的对接人也发来消息，对‘负面舆论’高度关注，担心影响品牌声誉。”
一时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或担忧或审视，或无奈或探究，都沉甸甸地压在角落的沈辞身上。他低着头，脖颈弯出一道弧线，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攥成拳，指甲几乎要将椅背抠出印子。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目光中，呼吸愈发困难。
就在他快要被这股压力碾碎时，贺言的声音炸响了。
“从现在起，全员信息管制。”
七个字，让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贺言从主位站起身，穿着熨烫平整的队服，身姿挺拔如白杨。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带着队长的绝对权威。
“官方微博即刻关闭评论区，严禁非官方回复。所有队员的个人社交账号，半小时内交由运营团队统一管理。训练期间，严禁浏览任何电竞论坛、八卦自媒体和无关资讯。”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外界如何看待我们，不重要。”
他顿了顿，视线锁定角落里的沈辞，语气斩钉截铁：“我们只用春季赛的成绩说话。未来两个月，所有人的任务只有一个：磨合，训练，提升。沈辞的特训计划，由我亲自制定并监督。任何人遇到任何因舆论产生的问题，直接向我汇报。”
顾林张了张嘴，还想争论，却在对上贺言的眼神时，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他瞬间明白，贺言这是在用队长的身份，为沈辞和团队筑起一道坚固的屏障，将外界的狂风暴雨隔绝在外。
会议结束，队员们面面相觑，低声交谈着离开。
沈辞还僵坐在原地，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猛地一颤，抬起头。
贺言逆着阳光站在他面前，身影格外高大。他垂眸看着沈辞，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对方惶惑不安的脸。
然后，贺言抬起手，带着生涩却不容拒绝的温柔，轻轻揉了揉沈辞柔软微卷的发顶。
“别管外面说什么。”贺言的声音放得很低，却清晰地烙进沈辞的耳膜，“你的战场在这里。打好每一场比赛，练好每一个操作。其他的，所有的一切，交给我。”
沈辞仰着头，望进贺言深邃而坚定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怀疑、怜悯，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担当。堵在胸口的巨石，仿佛被这股力量悄然击碎。他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尾虽还泛红，但眼神里已重新凝聚起破碎的光。
“明白，队长。”
贺言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机。我陪你双排，练新版本下路组合。”
上午的阳光愈发温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两人并肩走向训练位的背影上投下交错的光斑，像披上了一层金色铠甲。窗外，舆论风暴仍在互联网上疯狂肆虐。
但这间训练室里，却因贺言的存在，变成了一个风雨不侵的避风港。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游戏音效，交织成一首属于他们的无声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