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C基地的训练室在清晨九点被冷白的灯光填满，连空气里都飘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微热气息。
沈辞站在虚掩着的门后，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卫衣下摆，把原本平整的布料揉出几道褶皱。昨天接到小时经理电话时的狂喜还在胸腔里没散透，可此刻，只要一想到里面坐着的人，那股兴奋就立刻被慌慌的悸动取代，像有只小鹿在心里横冲直撞。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靠窗的工位。
贺言坐在那里，黑色的战队训练服领口敞着一颗扣子，露出一点干净的锁骨。晨曦刚好斜斜地切过他的肩膀，在衣服上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把他的侧脸轮廓衬得格外清晰——下颚线绷得很紧，像用尺子量过般利落，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连盯着屏幕的眼神都专注得近乎冷冽，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沈辞的脚步声落在地板上，发出极轻的响动，贺言才终于抬了抬眼。他的目光很淡，先是掠过沈辞还在发颤的指尖，又快速扫过他背上半旧的背包，最后落回沈辞的脸上，停留了不过两秒，就又转回去盯着屏幕，仿佛只是确认了“人到了”这件事。
“准备一下，双排试训。”
贺言的声音从空气里飘过来，和比赛语音里一样清冽，像刚从山涧里舀出来的冰泉，落在耳边时，还带着点凉丝丝的触感，“经理说你AD专精，我补辅助。”
沈辞连忙点头，指甲用力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指尖的颤抖：“好、好的。”
他走到贺言旁边的空位置坐下，电竞椅的轮子在地板上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这安静的训练室里，竟显得格外突兀，像是不小心踩碎了满室的静谧。
开机、登录游戏、加入队列，一系列动作下来，沈辞的手还是有点不听使唤。他偷偷用余光瞥贺言，对方正低着头调试鼠标灵敏度，指尖在鼠标上轻轻滑动，动作流畅得近乎优雅。屏幕上跳出队列匹配成功的提示时，贺言几乎没有犹豫，指尖一点，秒锁了锤石。
沈辞盯着自己的英雄池，手指悬在鼠标上迟迟没动。卡莎是他的绝活，国服胜率能到90%，可职业赛场不比单排，版本强势英雄更稳妥？可转念一想，试训不就是要展现实力吗？藏着掖着反而显得没底气。他咬了咬牙，也锁了卡莎。
加载界面弹出来的时候，沈辞的目光忍不住往贺言的屏幕上飘——“TFC·言”的ID旁边，亮着金色的职业选手认证标，在深蓝色的加载背景上，晃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他看得分神，连耳机里传来声音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下路，保AD。”
贺言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点电流的沙沙声，像一片细碎的雪花轻轻落在耳尖。沈辞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盯着贺言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晨光落在贺言的耳骨上，把那颗小小的红痣照得格外明显，原本该是冷调的画面，此刻却莫名泛着点暖。
“嗯，我知道了。”
沈辞连忙应了一声，耳尖悄悄发烫，赶紧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屏幕上。
游戏开局，贺言的锤石走得极快，刚到下路就直奔三角草，动作熟练地插下第一个眼。淡蓝色的视野范围像蛛网般迅速铺开，把对面可能蹲人的位置全罩住。沈辞跟着他的节奏控线，可手指却不受控地冒出冷汗，鼠标垫上的纹路被汗液浸得发滑，往常闭着眼都能补中的兵，这局开局竟漏了三个。
“2分15秒，对面打野在下半区。”
贺言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道数学公式，没有丝毫起伏。
沈辞条件反射般往后撤了两步，可眼角余光瞥见对面ADC走位靠前，离自己的攻击范围只差一点时，单排时的习惯突然冒了出来——这波只要往前压一步，就能打出血量优势，甚至可能逼出对面的召唤师技能！
他没多想，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两步，指尖已经按在了普攻键上。可预想中的辅助跟进没有来，贺言的锤石还站在兵线后面，手里的灯笼在脚下亮了又灭，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什么。
就在沈辞的卡莎刚踏进攻击范围的瞬间，对面辅助的机器人突然从草里窜出来，机械臂带着寒光直勾勾地朝他钩来！“砰”的一声，精准锁喉，卡莎瞬间被拉到对面塔下！
“后撤！”
贺言的指挥终于带了点急色，话音刚落，锤石瞬间交了闪现，手里的钩子精准地命中机器人，打断了控制。可即便如此，沈辞的血条也已经掉了三分之一，他手忙脚乱地交了治疗，看着对面ADC的普攻落在自己身上，耳边只剩下兵线推进的“沙沙”声。
刚才那一瞬间，贺言的锤石明明能跟闪上来，为什么没动？
沈辞盯着自己残血的卡莎，心里满是疑惑，还有点说不出的委屈——单排时，辅助早就跟着他冲上去了，哪会像这样“见死不救”？
可接下来的对线，这样的失误接二连三。贺言的锤石永远把技能算得精准无比，什么时候该消耗、什么时候该插眼、什么时候该退，每一步都像设定好的程序，严丝合缝。可沈辞却总在“该稳”的时候忍不住突进，在“该莽”的时候又莫名退缩。
就像小龙坑那波，贺言提前三分钟就在附近布置好了视野，地图上的信号明明白白地标着“打龙”，甚至还特意提醒了一句“对面辅助没闪”。
可沈辞看到对面残血的辅助从眼前路过，单排时“斩草除根”的念头又冒了出来，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等他把对面辅助击杀，转头想回小龙坑时，却只看到小龙被对面打野惩戒收走的提示，连带着下路一塔也被对面趁机推掉。
“你该跟我走。”结算界面弹出来的时候，贺言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指尖在鼠标上轻轻敲了敲，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刚才的灯笼，是让你进场收割。”
沈辞盯着自己屏幕上1/3/2的战绩，喉间突然发涩。他不是没打过逆风局，甚至单排时经常从绝境里翻盘，可他从未觉得这样窒息过——贺言的指挥就像精密的齿轮，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而他这颗习惯了“野路子”的齿轮，却总在不该卡壳的时候卡壳，把好好的节奏搅得一塌糊涂。
连输三局后，贺言摘下耳机，揉了揉眉心。沈辞坐在旁边，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正想开口道歉，却见贺言起身走向饮水机。他以为贺言是自己要喝水，没想到对方接了杯温水回来，走到他面前，轻轻把杯子推到他桌前：“先喝口。”
水杯的外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凉丝丝的触感透过指尖传过来，刚好压下了沈辞心里的躁意。
他攥着杯子，刚想说“谢谢”，就听见贺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操作可以，思路要改。”
短短几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像块小石子一样，砸得沈辞眼眶发酸。他突然想起自己单排的时候，总觉得辅助跟不上自己的节奏，还会在心里骂辅助“菜”。可现在真正站在职业辅助身边，他才发现，错的从来都是自己——那些他引以为傲的“孤胆英雄”操作，在团队里根本就是破绽百出的任性，只会拖慢整个队伍的节奏。
贺言已经重新点开了队列，侧脸在屏幕蓝光的映照下，显得比刚才更冷了些。
沈辞盯着他的侧脸，目光却突然被贺言左手边的便签纸吸引——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几行字，全是自己刚才每波失误的时间点：2:15走位冒进、8:32小龙团脱节、14:07绕后失误……字迹写得极工整，每个时间点后面还标着简单的原因，像程序代码般严谨。
原来，他以为的“全程沉默”，根本不是贺言没在意，而是贺言把所有的话都藏进了这些细节里。
沈辞低头喝了口温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刚好漫过心里的涩意。他看着贺言的鼠标又落在了辅助英雄池上，像是又要锁锤石，突然鼓起勇气，伸手轻轻碰了碰对方的鼠标——指尖碰到贺言微凉的手背时，他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连忙收回手，声音有点发紧：“我……我调整一下思路，这次听你的指挥。”
贺言抬眸看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沈辞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睛，发现贺言的瞳孔是浅褐色的，不像平时看起来那么冷，反而透着点极淡的欣慰。“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让沈辞心里的石头瞬间落了地。
接下来的几局，沈辞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节奏，学着跟贺言的指挥走。贺言说“压”，他就往前推兵线；贺言说“撤”，他就立刻往后退；贺言的灯笼落在脚下，他再也没有犹豫过，第一时间就踏进去。虽然偶尔还是会有失误，但比之前好了太多，甚至还赢了两局。
暮色漫进训练室的时候，试训才终于结束。沈辞收拾东西的时候，贺言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他连忙跟上，走在贺言身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对方的衬衫下摆上——随着贺言的步伐，衬衫下摆轻轻晃着，沈辞才发现，贺言的肩比自己想象中要窄一些，可背却挺得笔直，像一座永远不会塌的山，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走到电梯口，贺言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电梯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在鼻子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形成一道明暗交界线。
“明天九点，继续试训。”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今天的复盘，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
“好，谢谢队长。”
沈辞连忙点头，看着贺言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才掏出手机。点开邮箱，果然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贺言的工作邮箱。邮件附件里是一份万字复盘文档，从技能衔接的时机到兵线运营的思路，每一条失误都配着对应的录屏片段，甚至连他卡莎的出装顺序都做了分析。
文档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卡莎的幕刃出装可以换，职业比赛更吃续航，换成三相之力会更稳妥。”
沈辞捏着手机站在走廊里，远处传来队员们的笑闹声，显得格外热闹。暮色里，贺言的背影早就消失了，可那杯温水的温度、便签纸上的字迹、还有那句“操作可以，思路要改”，却像藤蔓般缠上心头，让他既盼着明天的试训——哪怕还是会被“折磨”，又隐隐有些期待。
或许，在贺言这样的打磨下，他真的能改掉那些坏毛病的毛病，成长为一个真正的职业选手，甚至……能成为配得上贺言的AD。
沈辞低头看了看手机里的复盘文档，嘴角忍不住轻轻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