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通往来的古老村寨,总是会流传一些神秘的异闻奇事,其中的巫咒蛊术,广为流传,可医病驱灾,救人水火,亦可迷人心窍,勾魂摄魄,为善作恶,但凭人心。
菌蛊,便是其一,情蛊的一种。
沈青宇拿出肖林给他的那个黑木盒,这是汪明的东西,里面是一种**菌丝,植入动物尸体的脊椎会死而不僵,惧光喜阴,滴血喂养可认主,若植入**的神位,可驭其为奴,是汪明当年从佘盘山里带出来,他应该做梦也想不到这种东西,有一天会用在自己孩子身上……
“小妺。”他轻掠绿抚的唇,“你还没尝过人血的滋味吧。”
“等事成后。”
“等我。”
菌丝慢慢从额心钻入,那是神丝的入口,是连接精神和肉身的枢纽,女人熟睡的面容微动。
古宅内,小妺正吞着师父给她准备的鸡腿,津津有味,突然尾巴一伸,直直从饭桌栽倒在地上。
“乖徒弟?”师父听到动静连忙放下菜刀。
“乖徒弟!”他看到小妺蹬直的蛇身大惊,“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噎着了?快!冥儿!拿水来!绿儿噎到了!早知道就不给你这么大一个鸡腿了。”
“她个绿皮蛇,怎么可能噎着?”
冥儿翻了个白眼,无奈放下手里的捣药杵,过来提起小妺的脑袋,用力扣出卡在咽喉的鸡腿,蛇头脱位的下颚逐渐复原,但小妺依然没有恢复的迹象,他摇晃了两下,小妺就像是根绳子,没有任何反应。
等我……
小妺受到声波的撞击,神经像是在海浪中沉浮,怎么都找不到支点。
仿佛很长时间,又仿佛一瞬,天地倒转复又归位,感官渐醒,那声音也逐渐明朗。
是沈青宇?
“小妺,我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你的肉身,等我,等我把九宫阵结界完成,我们再也不会分开,我们会迎来一个新世界,一个自由,没有痛苦,摆脱轮回的新世界,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新世界吗?”
新……世界?
小妺模糊的记忆拉远……
……
“在座的各位杀过人吗?”
讲台下鸦雀无声。
“有过杀意吗?”
“……”
“答案是肯定的。”台上的沈青宇关掉投影,泰然笃定。
面对问题突如其来的转变,原本活跃的大课瞬间变得死寂。
沈青宇的讲课风格一向如此,平和中正的讲述方式,却能翻起巨浪,温柔中透着蛮横,问题的切入点也很新奇,发散出来的论点方向很是少见,却又引人发醒,听者无不撼动。
只是今天的沈青宇,过于锋芒,甚至……偏激。
“毫无疑问,即使是道德法律不断的进步完善,依然不能消除人类的原始**,个人杀戮,国间博弈,变革,淘汰,社会要更替迭代,要蓬勃进步,就是要不断修正,剔除,斗争就是驱动力,成王败寇,最终留下来的人会是人类繁衍发展的风向标。”
沈青宇走下讲台,直面那些投射过来的眼神,又继续道,
“想过长生吗?”
和温雅气质不符的是那双眼睛,战刀一样的锐利,优越的相貌,稳健的举止,与此刻那侵略性的眼神形成反差,泄露出一丝邪气。
“弱肉强食后,强者到达顶端,开始寻求长生,以便长久掌控自己的资源地位,至此又生出新的问题,社会意识形态会固化,不能生长新鲜的血液,不能产生变更的思想,易不能易,死水一潭,所以突破长生后就必然会迎来人类的迅速消亡。”
“所以我们个体的生命像一个个细胞一样,我们不断繁殖更替,不断斗争淘汰,才能保持住人类这个‘主体’的鲜活生命力。”
“继续推进,个体的死和一个种群的灭亡,是否真的存在类比关系,以供我们参学预测,生老病死,盛衰存亡,我们又是否真的有方法规避,如果终将灭亡,我们又要以何种方式来面对?”
小妺捏皱了笔记本,越发感觉神经剧烈的弹跳,或许是有关生死的探讨引起了她的关注,
她是沈青宇口中的弱肉,像是人类这个庞大的生物一抖落就会掉落的灰尘,宏观来看,生命越发充满虚无,她能感觉到那种生命的哀嚎,就像是母亲闭不上的眼睛……
空间似乎在无限缩小,视野被推出宇宙之外,看不见自己原来在何处……
这种价值观念的偏移让小妺几乎不能维持“人形”,她制止思想的继续探索,因为平衡的思想框架一旦碎落,便再也捡不起来,
人生不是虚无,
我赋予它意义,
我就是意义,
不许违抗我,我不许任何东西忤逆我,我才是主宰!我就是世界!我是主神!我是……
小妺的思绪几近扭曲……
下课的铃声恰巧响起,为沈青宇这节课画上一个开放式的结尾。
等小妺回过神来,教室已经空了,只剩下沈青宇站在她的座位前,看着她。
“你怎么了?”
小妺空洞的眼睛里有亮光滑过,润湿,滴落,溃堤……
“我……我……我……”
一直以来,小妺堵塞的悲哀,堵塞的声音,此刻在沈青宇面前,似乎有了流动……
实际上,那天下课后,沈青宇的课并没有结束,
“我的恩师曾和我讲过,我们不能追求生命的长度,但我们可以积累人生的厚度,在有限的生命中绽放出无限的光芒,我们努力在世间留下痕迹,或是繁衍后代,或是功成留名,那些都是我们每个人拼命挣扎的证明。”
“人惧怕死,但长生就不怕了吗?就如刚刚我课上所讲,不变也是一种死。”沈青宇分享着自己的见解。
“不过我虽然不赞同长生,但并非没有解决的方法,解决死亡问题,并不一定要长生不老。”
“恩师的教诲深有道理,但这一切都是基于死亡必将到来为前提,太过被动,都是自我劝慰,无可奈何而安之罢了。”
“可若是有方法摆脱代代繁衍的轮回,没有生老病死的恐惧,没有生离死别的痛苦,完全自由……”
沈青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呢喃道,“啊,到那时,现在的社会结构或许会逐渐消失,进化后会自然催生出新的形态……”
他的样子,就好像说着“下周的大课又要人满为患了,可能需要加备座椅”一样平常。
进化?……
什么进化?
摆脱轮回?
没有痛苦?
那是梦吗?
小妺像是进入了梦魇,佘盘山的一幕幕凶险,走马灯一样旋转……
隐隐的痛唤起了五感的复苏,眼前是沈青宇湿红的双眼,才分隔不久,他却消瘦许多,棱角更加深刻,然而小妺没来得及再细看,随即而来的剧烈疼痛将她淹没。
“啊……”剧痛席卷,小妺失去叫苦的力气,只剩下机械式的呼吸,她扭曲的看向沈青宇,视线艰难的定格在他手中的木盒,屡屡银丝还在往额心钻探。
她本能的伸手去抓,却被无情的打落,对上沈青宇冰冷的视线,和嫌恶的话语,
“居然醒了?”沈青宇看她的眼神冰冷疏离,“麻醉剂应该再多加两倍的,不过也好,就当是你擅自跑出去的惩罚。”
“救……”小妺额上疼出细密的汗珠,“沈……青宇……是……是……我……小妺……”
小妺本以为沈青宇会罢手,谁知却被扼住脖颈,“如今还玩儿这种把戏,不觉得无聊吗?”
“不,我没……”小妺呼吸困难。
“闭嘴!要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去接近她。”
小妺猛地心口一紧。
虽然是早知道的事实,但确切听到沈青宇亲口说出来,她还是受不了,自尊结结实实地被碾碎,纵使偷偷在心中千百次的训练,模拟,也抵不过他的一句话。
眼泪不争气的涌出来。
待最后一缕菌蛊收入额心,疼痛,窒息,郁结,小妺撑不住晕了过去。
沈青宇冷静下来,放开了小妺,在她的额心滴入一滴指尖血,“这样也好,以后的每一天,你都要以小妺的姿态活着。”
“小妺,我问你,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沈青宇发出指令般的问话。
晕过去的小妺睁开眼,坐起身,如提线木偶,呆呆的看着墙上滑落的水珠,“不愿,意。”
“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沈青宇还未说完,小妺又道,“如果你,残疾,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哼……残疾?”沈青宇冷笑,耐性渐无,“你是在耍我吗?”
“因为我,配不上,你,所以,残疾,才有机会,留在,你身边。”
沈青宇看着小妺茫然的眼神,有一瞬的错愕,心脏难以控制的开始剧烈跳动,他有些不敢呼吸,颤抖的抚上小妺半干的长发,慢慢搂她入怀,轻轻的护着,
那天在望湖献祭前小妺说过的话,一遍一遍的在脑中回闪,那些诉说着的难堪与自私,让她却步……可爱不就是这样的吗,他后悔当时没有理解小妺的心情,只顾着自己……如果残疾可以让她安心……
“那你……希望我是瞎子?瘸子?还是聋子……”
“不,我不要,和你,在一起。”小妺后退。
“?为什么?”沈青宇松开小妺,慌张的对上小妺无神的视线。
“伤害别人,是不对的。”小妺木讷的说着。
沈青宇伸手,描摹着小妺的脸颊,眼泪不禁流落,难掩心疼,“……其实……是我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