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孙怡！你是谁？”女孩眼中泛着泪花，不断流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体态本就偏瘦，在不断的抽泣下，她的腰身更有些弯曲。此时的她看起来真就像一道微弱的烛火，仿佛只要稍微施点力量，就会在这世界上永远消失。
“我……”江胤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血色的瞳仁中闪过了几次迷茫与疑惑，变得清澈了些，但其中仍闪着危险的光。何汐在他印象中永远是理智的，懂得怎样控制自己的情绪——罗雯带给他的初印象是这样，他也在这时想起了何汐。他很难保证，如果她遭遇了和罗雯一样的事情，她不会变成罗雯现在的样子……
他嘴角忽然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充满讽刺性的微笑。不是笑别人，而是笑自己，笑自己可笑——这才过了多久？自己居然险些忘记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多么可笑？
“她不是早就经历过了吗？”
“说啊！你说啊！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女孩眼中的泪光依旧，但隐藏在黑色瞳孔下的怒火此时已经难以自制。在冷漠与绝望下，一股让江胤难以置信的凶狠缓缓浮现。
无数道血丝涌过，在涌动的血海中心结成了一个近乎黑色的小点。江胤能够感到自己的眼球正在震动，眼前的事物正在不断放大，模糊，又变得清晰。就在那么一瞬，也只是那么一瞬，他透过女孩的身体看清了她手上所握的东西……
“孙怡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你这怪物又是什么时候来的？说啊，说啊！告诉我！告诉我孙怡去哪了？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女孩直视这血色漩涡的中心，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但江胤又在她眼中看出了另一种表情。那是一种疑惑，是一种不解。她似乎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浑身散发血腥气味的女人曾是照亮自己的光中的一束。
眼前的模糊再次袭来，江胤已经看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女孩笑了，嘴角一直张到近乎鼻翼两侧，使得原本清秀的面庞变得有些扭曲——这笑容带着疯狂的狰狞，但更多的是道不清的悲伤。她双手从背后伸出，右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左手上却是几道血腥的伤口，正不住向外涌出鲜活的暗红。
紧接着，女孩向江胤扑来，落在了他的怀中。银光闪过，锋刃破空的声音刚刚响起，血肉被刺穿的声音便响彻这浴室的每一处角落。
江胤没有躲，他知道这件事会发生，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在定恒山墓地时就已经知道了，现实世界中的一切是无法对怨念产生有效攻击的。相反，怨念所拥有的一切也无法攻击到现实。
刀刃刺穿了身体，但不是他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刚才的挥刀似是耗尽了女孩的全身气力，江胤能够感到怀中的女孩身上被抽去了某种东西，她的身体软了下来。
而江胤很清楚，当一个坚强的人的身体真正软下来的时候，她同时也失去了对生的渴求。
“为什么？为什么不躲啊？”女孩握刀的右手微微颤抖，左手正无力的锤打着女人的后背。此时的江胤对疼痛已经麻木，倒是胸口正在不断扩散的湿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她已经失控了。
“我解释不清楚，罗雯……”女人用冰冷的双手抚过女孩的头顶，一时感受到了点温暖：“我真的解释不清楚。”
女孩猛的抬头，目光再次撞上了血色的漩涡，眼中的火焰以另一种形式继续燃烧。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们有时间，我……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听你解释！”
“不，这次不一样。”女人温和的笑了笑，声音变得更加轻柔：“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不！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怎么会没有时间呢？”女孩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惊慌，环在女人身后的手也更加用力了些：“你还活着！对不对？告诉我，告诉我啊！”
“抱歉，”女人头一次回避了女孩的目光：“我不想欺骗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女孩原本清亮的声音此时已经变得嘶哑，如同啼血的杜鹃，带着暴烈而美丽的绝望：“你还活着，对不对？你一定还活着！”
“我说过，我不想欺骗你……罗雯。”
女孩眼中的火焰熄灭了，再也不会亮起。在那令人胆寒的黑色深渊中，再也不会有一丝光亮……
女孩就这样扑在女人的怀里。两人一直站着、站着、站着，站的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能够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嗯？”女人的表情突有些惊异，但转瞬间又回归了正常：“当然。”
“你……是孙怡吗？”
女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她掩盖的很好，没有被女孩所发现：“怎么突然问这个？”
“回答我，”女孩的声音再次坚定起来，坚定的让女人有些莫名的畏惧：“要说真话。”
女人的表情像是僵住了，久久的维持着，如同一尊精美的石蜡雕塑。他看着眼前的女孩，脸上突然多出了些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是，但也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女孩着了急，眼中的深渊闪过了一点微弱的火星。
“就是字面意思，我是，但也不是。”女人露出了一抹微笑，这微笑女孩很熟悉，和她之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不明白。”
“别担心，”女人的双臂同样环上了女孩的后背，让女孩内心被安心所填满：“你不久就会知道了。”
女孩被女人紧紧的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她没有注意到，女人的后背不知从何时起伸出了无数条血丝，这些事从女人手下悄悄的滑过，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之间，如同真菌一般扎根，并缓缓的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女孩的记忆被翻动，可她却没有丝毫反应。对方在她从小到大的无数记忆碎片中挑选着，最终选定了一段她与她之间美好的回忆播放在女孩的眼前。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又看到了她的笑容。她能够看到对方正向她缓缓走近，手上还捧着一大束鲜花，每一朵都是纯洁的夜合欢……
“晚安啦，我亲爱的小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