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之环基地核心实验室的灯光，在辐射尘弥漫的末世长夜中燃了一年多。
林知无和周宥的临时居所，成了这漫长进程的锚点。
窗外基地的街景在悄然变化。
最初涌入的希望壁垒难民带来的混乱早已沉淀，新的居住单元如同雨后春笋在规划区内拔地而起，街道上行人步履间的仓惶被一种带着目标的匆忙取代。
林知无偶尔会带着周宥在基地内走动，看着生态农场新培育出的、带着顽强生命力的作物在模拟天光下舒展叶片，听着工业区修复大型净水装置时传来的、令人安心的金属敲击声。
周宥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守护者，银灰色的眼眸只倒映着林知无的身影，对周遭日新月异的变化漠不关心，只为一人存在。
唯有在路过某些僻静角落，或是深夜那张承载了无数“学习”与“实践”的双人床上，他那非人的冰冷外壳下才会翻涌起滚烫的熔岩。
实验室那边，张振国教授团队的消息如同涓涓细流，通过徐峰或偶尔亲自登门的方媛、李明，持续不断地汇入林知无耳中。
“第三十七次复合载体稳定性测试通过……半衰期达标！”
“小型气溶胶扩散装置原型机试制成功！”
“选定西北废弃工业区作为首次大规模开放环境测试场，周先生的力量已确认能有效压制区域内所有高阶威胁……”
林知无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会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希望，深埋地底的种子，顽强地顶开厚重的末世尘埃，破土而出。
终于，在一个天光比往日更显稀薄的清晨，急促的通讯请求打破了居所的宁静。
徐峰的声音透过门禁通讯器，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江先生！成了！张振国那边请您和周先生立刻到基地顶层起降平台！”
林知无放下手中系统刚泡好的热茶，与坐在对面、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的周宥对视一眼。
无需言语，周宥已站起身。
基地顶层起降平台，狂风凛冽，卷动着辐射尘特有的铁锈味。
一架经过特殊改装、线条粗犷的中型运输机如同蛰伏的钢铁巨鸟，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预热轰鸣。
机翼下方，悬挂着数个造型奇特的、闪烁着幽蓝冷光的金属罐体，罐体表面复杂的管道和阀门如同精密的血管。
张振国被方媛和李明搀扶着，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他佝偻的身体微微颤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那些金属罐体，仿佛看着自己耗尽心血诞下的孩子。
基地几位高层首长肃立一旁，面容凝重，眼神深处是压抑不住的期盼。
林知无和周宥的到来，让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张振国挣脱搀扶，踉跄着上前一步，干瘦的手紧紧抓住林知无的手臂，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江离！看那边！”他颤抖的手指指向平台边缘外，基地高墙之外，那片被选作测试场的、死寂的西北废弃工业区。
灰黄是唯一的底色。
坍塌的厂房骨架如同巨兽的枯骨，扭曲的管道锈迹斑斑，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辐射尘和瓦砾。
游荡其间的灰黑色身影，在稀薄的天光下如同缓慢移动的污点，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构成一幅凝固的末日图景。
“那就是我们选定的目标！”张振国的声音在风中带着哭腔和无比的坚定，“今天，我们要让风，把希望吹过去！”
他猛地转身，对着运输机旁待命的机组和地勤人员，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准备！按计划！开始第一次开放环境扩散测试！”
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陡然拔高，运输机庞大的身躯在平台上缓缓滑行、转向，最终将机头对准了那片死寂的工业区废墟。
机腹下方的金属罐体阀门在机械传动声中缓缓开启。
一股无色无味的气流，混合着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汐，从罐体中喷涌而出，瞬间被平台上的狂风卷走，散入灰蒙蒙的空气。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炫目的光芒。
只有风，带着末世特有的尘埃气息，呼啸着掠过基地高耸的围墙，扑向那片被死亡统治的荒原。
时间仿佛被拉长。
平台上，所有人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定着远处废墟中那些游荡的灰影。
一秒。
十秒。
一分钟。
起初，毫无变化。
丧尸依旧漫无目的地移动，嘶吼声在风中隐约传来。
张振国抓着林知无手臂的手指，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方媛死死咬着下唇，李明扶眼镜的手停在半空。
就在一股浓重的失望和恐惧即将淹没平台时，工业区边缘，一只正拖曳着腐烂下肢、缓慢爬过一堆混凝土碎块的丧尸，动作猛地一顿。
它那浑浊的、蒙着厚厚灰翳的眼窝，极其细微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干裂的、沾满污渍的嘴唇，轻微地、颤抖着翕动了一下。
一个沙哑到几乎被风声吞没，却又带着一丝微弱人类情感的音节，如同濒死的叹息，断断续续地从它喉咙里挤了出来：“……家。”
声音微弱，却震撼无比。
“成了！”张振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老泪纵横，身体脱力般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方媛和李明死死扶住。
基地高层的将军们紧握的拳头猛然松开，掌心已被汗水浸透，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平台上瞬间被巨大的欢呼和哽咽声淹没。
林知无站在原地，目光穿透呼啸的风沙，落在那只发出微弱呼唤的丧尸身上，再缓缓扫过那片依旧荒凉、却仿佛被注入了一丝生机的废墟。
他感觉到身边周宥的气息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那只冰冷的手，无声地覆盖在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背上。
那一刻，林知无清晰地知道，种子，终于顶开了顽石。
第一次成功的开放测试，一下子就点燃了希望。
在周宥绝对力量的保障下，测试范围迅速扩大，数据如潮水般涌回实验室，唤醒药剂的气溶胶载体配方被不断优化，扩散效率几何级提升，半衰期延长至足以覆盖更广阔的区域。
时间在紧张高效的研发和一次次更大规模的验证中飞速流逝。
转眼，已是深冬。
基地外广袤的废土覆盖上了薄薄一层灰白色的霜，如同老人的鬓角，寒风像刀子，刮过裸露的金属和岩石。
钢铁之环基地巨大的中心广场上，此刻却人头攒动，气氛如同沸腾的熔炉。
基地所有居民，无论是否觉醒异能，无论职位高低，几乎倾巢而出。
他们裹着厚厚的御寒衣物，脸上带着冻出的红晕，眼神却无比明亮，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期盼，望向广场中央那座临时搭建的高台。
高台上，张振国教授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被方媛和李明小心地搀扶着。
他比一年多前更加苍老瘦削，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灌注到眼前的事业中，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明亮得如同寒夜星辰。
在他身后，整齐停放着整整十二架经过特殊改装的重型战略运输机。
它们庞大的金属身躯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机翼下方悬挂的巨型药剂罐体如同待命的蜂巢，蓄势待发。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只有寒风穿过高耸建筑的呜咽。
张振国颤抖着接过扩音器，他的声音通过遍布广场的扬声器传出，苍老、嘶哑，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穿透凛冽的寒风。
“钢铁之环的同胞们！废土之上，所有在绝望中坚守的幸存者们！”
“自进入末世以来，我们挣扎、牺牲，目睹了至亲变成怪物，我们在恐惧和黑暗中祈祷黎明。”
“今天，就在这里！我们终于可以昂起头，向这片大地宣告——噩梦，该结束了！”
他猛地抬起枯瘦的手臂，指向身后那十二架沉默的钢铁巨鸟，声音陡然拔高。
“看见它们了吗？它们搭载的，不是武器，是钥匙！是打开被病毒尘封意识的钥匙！”
“它们即将起飞，将承载着全人类希望的药剂，洒遍大地！让风！成为我们传递希望的使者！”
“让那些迷失的同胞，回家！”
“轰！”
巨大的引擎轰鸣如同巨兽的咆哮，瞬间压过了寒风的呜咽，震动着整个广场。
十二架战略运输机尾部喷出炽热的蓝色尾焰，庞大的机身开始缓缓滑行，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如同挣脱束缚的鲲鹏，一架接一架地刺破灰蒙蒙的天幕，昂首冲上云霄。
广场上，震天的欢呼、激动的泪水、忘情的拥抱……如同海啸般爆发开来。
“回家！”
“让同胞回家！”
“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
人们跳着，喊着、哭着、笑着，将帽子、围巾抛向空中，庆祝一场迟到太久的胜利。
林知无和周宥站在广场边缘一处相对安静的瞭望台上，远离沸腾的人潮。
寒风卷起林知无额前的碎发，他静静地看着那十二架银灰色的机影在厚重的辐射尘云下排成整齐的队列，朝着不同的方向，义无反顾地驶向废土的各个角落。
机群掠过之处，细密如雾的药剂气溶胶从机腹下方的特殊喷口无声洒落，为这片枯竭的大地降下一场甘霖。
林知无的目光追随着其中一架，看着它飞越基地高耸的围墙，飞向远方那片他曾和周宥短暂停留过的、布满虬结枯木的稀疏林地。
寒风凛冽，吹动着枯枝。
就在那架飞机洒下的雨雾悄然笼罩那片林地的瞬间，林知无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他清晰地看到，一株靠近林缘、早已枯死多年、枝干扭曲如同鬼爪的老松树，那干裂的、毫无生机的灰褐色树皮缝隙深处，一点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充满生机的嫩绿，如同被无形的画笔点上，极其顽强地、刺破了覆盖的尘霜，探了出来。
枯木逢春。
这在凛冬的寒风中，无声地宣告着春天的序章。
“第六小世界任务完成，脱离中……”
系统的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林知无最后看了一眼广场上沸腾的人海，看了一眼远处那点刺破灰暗的嫩绿，然后，极其自然地握紧了身边周宥冰冷的手。
周宥银灰色的眼眸转向他，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林知无的身影，以及一丝了然。
下一秒，眼前沸腾的广场、呼啸的寒风、高耸的合金建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瞬间扭曲、模糊，最终归于一片纯粹的、温暖的黑暗。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
脚下便踏上了坚实而熟悉的触感。
柔和的白光驱散了黑暗。
精神空间。
林知无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满足和疲惫感同时涌了上来。
长达一年的末世坚守，见证绝望中开出的希望之花，此刻尘埃落定。
就在这时。
嗡——
精神空间中央那片浩瀚的星云漩涡，骤然加速旋转。
无数道比以往更加凝练、更加璀璨的银色光流，从漩涡深处奔涌而出，带着沛然莫御的规则之力，瞬间跨越空间的距离，精准地汇入林知无的身体。
这一次的强化，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林知无闷哼一声，只觉得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乃至灵魂深处，都如同被投入了熔炉，被亿万道滚烫的规则丝线反复淬炼、重塑。
痛苦与力量暴涨的快感交织，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皮肤表面甚至浮现出细密的、如同电路图般的银蓝色光纹，一闪而逝。
周宥一直握着他的手，此刻那冰冷的手指微微收紧，一股沉稳而温和的力量透过掌心传来，如同定海神针，帮助林知无梳理、安抚着体内狂暴涌入的规则洪流。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淬炼感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林知无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感觉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五感敏锐度提升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甚至能“听”到精神空间最边缘能量流动的细微声响。
举手投足间，仿佛蕴含着引动规则的伟力。
“感觉如何？”周宥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知无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点点头：“很好，这就是神格的进一步凝聚？”
“嗯。”周宥应道，眼眸凝视着林知无，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对方身上尚未完全平息的、属于主神规则的微光，“每个小世界的经历，你融入其中，推动命运，终结扭曲，都在无形中汇聚那个世界的源力，滋养你的神格，第六世界的终结，带来的力量远超之前，再经历几个世界……”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锋芒，“你便能彻底登临神位，而我的力量也将完全恢复，那时，便是我们回到神界，向周恕清算总账之时。”
提到那个名字，周宥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寒意。
林知无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指。
周宥身上的寒意瞬间消散，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尤其是自己无名指上那枚朴素的银环，再抬眼看林知无时，眼神已变得温软。
“知知。”周宥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带着一种规划未来的郑重，“待我们回归神界，清理干净垃圾后，我想……”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银灰色的眼眸里漾起清晰的憧憬：“和你时时相伴，寸步不离。”
林知无：“。”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宥那张冷峻的脸上浮现出的、与气质极度违和的“黏人大型犬”式憧憬，再结合对方在末世后期越来越“勤学好问”、甚至在荒郊野外也敢把他往枯叶堆里拖的“实践精神”……
一个极其荒谬又无比合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林知无的脑海。
他嘴角抽了抽，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着周宥，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灵魂拷问：
“周宥，你老实说，在末世最后那段时间……那么……咳，那么热衷学习，是不是因为在神界当神子那些年，清规戒律把你憋狠了，所以现在逮着机会就变态了？”
周宥：“……”
他银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被戳穿的困窘，但转瞬便被坦荡的理直气壮取代。
他非但没有否认，反而更近一步，伸手极其自然地将林知无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林知无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满足：“知知，是本能。”
林知无被他冰冷的怀抱箍着，感受着那枚银环硌在后腰的触感，再想想这“本能”在末世枯树林里的狂野表现……
他绝望地闭上眼。
神子清心寡欲无数年，一朝开荤，后果很严重。
“宿主！下一个小世界坐标锁定！”系统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了精神空间里微妙的气氛，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兽人世界，毛茸茸！大尾巴！宿主你准备好了吗？据说那边的学习资料更加丰富多样哦！嘿嘿嘿！”
林知无身体一僵。
毛茸茸？大尾巴？
他下意识地看向依旧紧紧箍着自己的周宥。
周宥似乎也接收到了系统的信息，银灰色的眼眸微微转动，里面闪过兴奋。
他低头，冰凉的唇瓣蹭过林知无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知知，兽人尾巴，可以缠得很紧。”
[捂脸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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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