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西斯收拾出一间客房，再煮了汤，做了麦饼，从天亮等到天黑。到满月挂在夜空正中央，这时候米切尔一个人踩着睡莲叶回来。他说魔女办手续去了，以后她就是自己的监护人。
“那你原来的家人呢？”亚历克西斯问。
米切尔回忆着，手脚比划，“三头犬、哥斯拉、鲨鱼、鹰身女妖……”他眼前不断闪过魔女千奇百怪的姿态。这些影子投射在墙上，像一只怪诞而又森严的网。讨人厌的父亲被吓得半死，先被救护车拉走，接着又被送去精神病院。他落入应有的报应，休想再出来害人。
“你不害怕吗？”亚历克西斯从未见过魔女那些模样，又好奇又紧张。
“才不。”米切尔摇头，“这简直酷毙了！”
亚历克西斯觉得米切尔兴奋过头，像个怪胎，可他比起别的小孩也有古怪之处，像是收集壁虎尾巴，给地下室的蜘蛛起名字，被发现它死在吸尘器里，还会给它办葬礼。
叮铃铃。魔女打来电话，说自己天亮才能回来。“要走的流程多得很。”她抱怨。
第二天大早，亚历克西斯起床捡鸡蛋，把鸭子放出来，让它们玩水去。“早安，珍妮夫人。”他和奶牛打招呼。这是一只脾气温和的牲畜，产的乳又香又甜。
挤半桶牛奶回厨房，亚历克西斯又发现魔女正睡在草垛上，又变成牧羊犬的模样。脑袋、四肢、尾巴朝着不同方向，还有半截舌头露出来。她确实累坏了，但一听到动静就醒过来。她打哈欠，一边抬起后腿挠痒痒。干草扎得狗耳朵不舒服。
“早安，莱西。”“早安，魔女。”
一人一狗相互问候。她用鼻子拱战术背心，打开口袋，叼出各种各样的协议证件。她是米切尔的监护人了。
“可我更喜欢做一只牧羊犬。做人可麻烦啦！”她抖擞身体，把草屑都甩开，像小马驹一样哒哒哒到湖边散步去了。
在厨房，米切尔想帮忙做早饭。可他只会烧开水，揉面啊、调酱汁啊是一点不会，直到现在还不知道黄油抹面包是什么味道。他和亚历克西斯说，自己只要吃一点面包边就可以。亚历克西斯不知道说什么好，既不想和米切尔分享同一个老师，对他又很同情。最后，亚历克西斯还是耐心教米切尔使用烤箱、多士炉。两个人一起做了华夫饼。
米切尔看着牛奶，没胃口。
“为什么？”亚历克西斯问。
“我会想起我爸。从前我忘了偷——”米切尔咬咬牙，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好几次他因为没有捎上牛奶，被打得很惨。
“但牛奶不是白色的话，我可以喝。”他小声补充。于是亚历克西斯往杯子里舀两勺蓝莓果酱，就得到和他头发眼睛差不多颜色的紫红色乳饮料。米切尔很感激，发自内心愿意和亚历克西斯做朋友。
牧羊犬趴在树梢观望，很满意两位学生的表现。你别好奇她是怎么像猫儿一样上树的。因为她是魔女。魔女的才能超乎想象。
周末很快就结束。每到星期日的黄昏，亚历克西斯就要踩着睡莲叶回家。和米切尔不一样，他的父母虽然不支持他沉迷魔法，但仍是负责任的家长。要是天黑了他还不见人影，他们准会报警。
“我倒宁可他们把我忘了。”他咕哝。
“别这么说，至少你爸妈不打你，更不会指使你去偷东西。”米切尔心里不舒服。
闻言，亚历克西斯也感觉别扭。白天还一起打理苗圃，照顾动物的好朋友，现在又不好了。魔女也不管，她还是牧羊犬的样子，用摇尾巴代替挥手，和亚历克西斯说下周见。
“哼，下周见。”他暗地瞪米切尔，嫉妒他一到星期五都可以留在这里。想不到，第二天上学，米切尔竟然在教室出现。老师领他走上讲台，告诉大家这是刚来的转校生。
还有更惊喜的。后来，给米切尔开家长会的竟是奶牛珍妮夫人。这个身材结实，长得肉敦敦的可爱太太，她在给面包店做供应商呢。因为她的牛乳品质极好，做成奶酪也是极美味的。
珍妮夫人喜欢米切尔，也喜欢亚历克西斯。她嘱咐两个男孩每天都要喝得饱饱的，吃得饱饱的，将来长得比自己还高还壮。渐渐的，米切尔能喝下原汁原味的白色牛乳了。
要是珍妮夫人来不了学校，其他动物们就商量谁顶替上去。有时是这个月产下最多鸡蛋的母鸡，有时是抓了最多鱼虾的鸭子。米切尔还有一只松鼠朋友，来自纽约市中心的公园，因为吃得太胖，爬树都困难。
“让我瘦下来吧，我不想被猫抓走。”松鼠请求。于是魔女带它到森林里，每天只准他吃两颗核桃仁，米切尔负责监督。米切尔很严格，又偷偷喂他饱腹又不容易发胖的燕麦，松鼠总算熬过来了。今天，他打扮成坚果商人，来给米切尔开家长会。棕红皮毛变成棕红长靴，大尾巴变成大胡子。
从没见过米切尔的父母，可他有的是亲戚，来自不同行业。同学们感觉这些大人亲切又有趣，就越来越喜欢和米切尔做朋友。米切尔也很慷慨，一边为动物家人和伙伴们保密，一边分享从他们那里得到的美味食物。
亚历克西斯为米切尔感到骄傲。他的性格越来越开朗，原本瘦弱不堪的身体也结实起来。可高兴归高兴，亚历克西斯心里总是有疙瘩。
“魔女，米切尔非要等到18岁才能离开吗？”他巴不得米切尔现在就走人。
魔女仍是牧羊犬的模样，非要像之前那样□□办手续时才愿意恢复人形。她后腿一蹬，跳起来咬住一颗柠檬果。她让亚历克西斯吃掉它。
“可是柠檬好酸。”
“不仅酸，还很苦涩。你为什么宁可自己的心像一颗生柠檬，也不愿意变成一颗成熟的苹果或草莓，又甜又红润，讨人喜欢？”
“我……我就是不讨人喜欢。因为我只想你有一个学生，那就是我！”亚历克西斯叫道，接着大哭起来。
这时，米切尔踩着睡莲叶回来。今天数学小测他考了满分，正要报喜。远远地，他听见亚历克西斯的叫喊，心里跟着发酸，也发起火来。他发现自己做得并不比亚历克西斯差，甚至表现更优秀。许多老师都夸自己是天才，记性好，一点就会，并且不怕困难，乐于挑战。
米切尔还发觉了魔女的秘密。她四处周游，不仅是在救助受难的人和动物。她需要继承人。
并且她只要一个，没错就一个！一定是这样！米切尔自信地想，认为自己会从和亚历克西斯间的竞争中胜出。
这一天，魔女又外出了。亚历克西斯和米切尔在复习功课，他们都想门门满分，成为第一名。
忽的，亚历克西斯说：“我将来要和魔女结婚。”
“什么？”米切尔放下笔，不退让道，“但是我也想。”
他们是背对背坐着的。
亚历克西斯扭过身体，瞪着米切尔后脑勺，“三个人是不能结婚的。”
“啊？”米切尔也转过去，不解地打量对方，心里笑话他怎么会有这种反应。可他装作好奇，问，“为什么三个人不能结婚？”
亚历克西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他嘟哝说：“你没常识，笨蛋！”他摆正身体，还把史莱姆做成的耳塞堵进耳道，不再理睬米切尔。
米切尔同样不想理他。等魔女回来了，他问魔女，“等满18岁，我就会离开你。但我会很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米夏。”
米夏，多么亲切的昵称。米切尔心里很甜蜜，他继续说：“既然我们都想念对方，想念不如见面。等那时候我们去约会吧。”
亚历克西斯听到，气得哇哇叫唤，抱住魔女，说什么也不准她答应。魔女毛茸茸的狗尾巴拍打地板。她心里感叹，青春期真麻烦。
转眼间，两个人11岁，感情时好时坏，但总体是令人满意的，不然会被漏勺咚咚咚敲脑袋。你问漏勺是不是动物变成的，并不，这是魔女的把戏。她还能让自行车长出手脚，自个儿给链条上润滑油。
爽朗的夏天的清晨，魔女带两位学生给牵牛花和向日葵浇过水，然后布置课题。他们要去彩虹下方，带回通过课题的证明。
虽然一连几天都是晴天，不下雨就没有彩虹，但亚历克西斯和米切尔仍信心十足，并且不打算合作。米切尔执意要走睡莲叶铺成的路，他相信在水边才能找到彩虹。亚历克西斯则深入森林，他要请教鹿啊、熊啊、野猪啊，它们一定知道彩虹的下落。
就这样，两人不欢而散，走得越来越远。木屋安静下来。真清闲啊，魔女在干草堆上睡个回笼觉，又去晒得暖烘烘的沙子上打滚。干干净净的牧羊犬，现在反而弄得皮毛上全是草屑和亮晶晶的石英。可是她就喜欢这样，发自内心享受做一只动物。
这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满意，发出响亮的嘟哝。
“我从未教你像一头小猪似的在地上乱滚。”
来者是一只尊贵的独角兽。他长长的鬃毛和尾巴卷起波浪，还有泛着银光的皮毛和深蓝宝石长角。如果踏入水中，他就能化身一座灯塔，一只浮标灯。
事实上，曾有许多船只和水手因此得以摆脱迷途。这便是水中明月独角兽，一种非常古老且独特的水栖生物。一般地讲，水中明月只在晴朗的夜晚现身，但这一只是特别的。具体是怎么样的，还请耐心再等一等。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告诉你。
“你好啊，Mr.Ocean。好久好久没见你来了，欢迎！”魔女抖擞浑身皮毛，草屑啊沙子啊都溅到客人身上。
被叫做Mr.Ocean的水中明月独角兽予以漠视，走去水边，用深蓝宝石长角触碰水面，一股又一股清流像无数只巧手给他清洁皮毛。无论哪种独角兽，都喜欢保持干净优雅的模样。
“我收到你的信了。”Mr.Ocean说，“然后呢，那两只人类幼崽在哪儿？”
“你不能这么说我的学生，他们有名字，亚历克西斯和米切尔。”
“太长了，记不住。我管他们叫一号和二号。”
“他们是我的学生。”
“但你是我的学生，你的本领都是我教的。现在你要把它们全部交给我不认识也不认可的人。”Mr.Ocean语气冷冷的，“你没有事先和我商量，擅自收了学生。”
“是又怎么样，我就要他们接我的班。”魔女迎着独角兽那不怒自威的目光，恢复人形，毫不退让，用额头抵住那只尖角。只要独角兽把脑袋稍微朝前倾一点点，她就要被戳出一个血窟窿。半晌，Mr.Ocean朝后退一步，“你说‘他们’，你不打算二选一？”
“两个人都很优秀。”
“是的。你优秀的候选人们正在内讧，各走各的路。他们无法抵达彩虹之下。”
Mr.Ocean得出结论，而魔女仍不示弱。她对自己的老师高高抬起下巴，挺胸抬头，仿佛在说：咱们走着瞧。
瞄着她，Mr.Ocean心想青春期真麻烦。在更长寿更智慧也更淡定的独角兽眼里，魔女，这个从人类中来的学生，她真是永远也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