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法判定他的瞳孔为何没有缩小,是因为云雾带来的昏暗还是他并没有病变。让我做出此判断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感觉。说不上是视觉还是气味,但看着这眼睛的时候,我确实能感觉到眼前的人就是夏佑善。
可我的叫声没有唤来他的回应,倒是朝着我张开的大口张得更夸张了一些。虽然我能确定他这模样不是为了咬我,但在外人看来就不一样了。看到他这副模样我身后的二当家拿着剑向我直冲而来。从余光中见到这反应的我赶紧抬腿一脚踢开了压在我身上的朱晨。
二当家显然是没料到我这招,可想要命中丧尸的要害,就必须杀伐果断直中要害。多亏了二当家武力高强,凌空还能调转剑锋,但当然纵使这样还是不免划伤了我的手臂。
他翻了个跟头后显然想问我怎么了,但没开口就望向了朱晨。朱晨从地上爬起来的手脚,不协调的程度与僵尸电影里常见的0号病人一模一样,电影之所以常会设计这样的桥段,是为了与之后迅速向你冲来的刺激感做反差酝酿。
“别被他迷惑了,他的爆发力并不差,很可能只是长久受到束缚后肌肉没有完全觉醒而已。”
二当家说的也有道理,可以我这么久的相处来看,我对自己的判断抱有信心。
我直直向他走去,丝毫不顾及其他人的叫喊。而同一时间,朱晨也已经站直了身子,踉跄着脚步向我逼近。
“林先生!喂!林先生!”
虽然没有理会二当家的大叫,但朱晨忽然探头哈气还是把我吓了一跳。冷静些,丧尸以活人为猎物,是不可能做出类似猫狗的警告动作的。
“佑善啊!冷静些!我在这里。”镇定下来后我又向前挪动了脚步,不知是二当家不再叫我还是我太过专注于他而不再能听到其他声音。与他对视后,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在胆小和他之间也有犹豫,脚步却没有停下,这让我得以走到他的面前,他警告我的哈气动作终于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佑善啊,没事的,没事的,相信自己,你可以克制住的。”我像他曾经环抱我那样紧紧地抱住了他,用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腐肉的气味直冲鼻子,但我却舍不得放开,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脖子和下巴的皮肤都已经溃烂。不敢直视的我只好闭上了眼睛。闻到的气味虽然冲,可让我更确信那是我熟悉的味道。
“为……为……”他一边哈气一边终于发出了一个音节。
“别急,你能控制住这具身体的。别急,慢慢来。”
“为……为什么。”
“因为我是世界上最熟悉你的人,我能感觉到你在这具身体里。”
如果我没有推理错的话,和朱晨不一样,夏佑善并没有离开这具身体。从青城山上掉落后这具身体伤到了中枢神经,朱晨的灵魂为此在身体里静养,大多数时候都没法觉醒。同样的原理,Z病毒攻击的首先是中枢神经。人体免疫系统与病毒之间的较量往往如战争,如果不想与寄生病毒的意志正面对抗,或许也可以选择在身体里休眠以保存实力。
“别放开我!你能做到的!”我也没想到能从他抱我的力道里就能判断出他在想些什么。
“可……可是……”
“别太小看我了!就算咬我也没有关系,我和你一样是穿越者不是吗?”
“不……不是……”
“我说了不用担心我!”
“真的……”
“别分心了!把注意力放在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上!你可以的!你能成功的!”
“不是……我觉得……我好像可以……说话了……你能不能放开我……我有点喘不过气。”
啊?这……虽然我也不知道深情唤醒他后的感人场景应该是啥样的,但这气氛好像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而且我好像成为了小丑的样子。
我赶紧放开了他,但还是不放心地扶着他问:“怎么样?还好吧?”
“好多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有交代别人不让你靠近我吧?”
“但你不是给我寄了请帖吗?”
他的眼睛恢复了神色,看他看向二当家的眼神,这一切似乎是他们的安排。我们很显然又进了他们布下的局了。不过找到了夏佑善就好,而且夏佑善不仅没有魂飞魄散,还好好地活在这具身体里。
虽然这种主人公死不掉的设定有些老套,但经历了这一番后还是让人忍不住心情激动。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表达这一份激动,颤抖的手要不要再给他一个拥抱之类的问题在我脑袋纠结着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既然没有人帮我,那我就只有亲自动手了。”
耳边忽然响起的是黎医生的声音,随后又是几声像是爆竹的声响,那些为了拍摄伪装的纸人纸外套炸裂开来,里面竟是一具具活人的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他们是什么时候藏在里面的?”二当家脸上的惊讶,显得他好像也不知情一般。
那些人抬起头来,脸上是和夏佑善一样因为溃烂而变成的深褐色。缩小的瞳孔里说不上有灵魂,但却能分明感受到散发出来的**与凶狠。
他们的视线聚焦到我们身上的时候意味着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在无声的命令之下,抬起了脚步向我们飞奔而来。
法阵四周的结界亮了起来,可和我想的一样。和法师们平时对付的那些妖魔鬼怪不一样,所谓的丧尸更多是利用物理上的攻击手段,道士们常用的法事不过是魔法防御,所以根本没有招架力。
这数量实在太大了,他们的目标还是夏佑善,而佑善才刚苏醒过来还不能顺畅地利用这具身体。就算我们两个发挥出最大的实力,必定寡不敌众。
就在我盘算该用什么策略的时候,二当家将掌用力地拍到了地上。祖庙地上的石板变形化作了一堵石墙包围在我们的四周,这下就不怕他们带来的物理攻击了——不,这些怪物的力气也太大了一些,虽然一度阻止了他们上前的步伐,但石墙上很快就被拳头锤出了窟窿。带着血的石头不断落下,纵使它还在向上生长,但只要锤破根基后这道墙再高也只会成为隐患。
我说的隐患,就是眼前这根基破洞后倒下的模样,这要是再高一点就砸到我们了吧?不过这距离好像也正好,塌下来的石块又把他们都埋在了底下。
“他们的目标是朱晨的身体,快把他从这里带走。”
有道理,我赶紧抓起了佑善的手要走,但好像太心急了没留意到他还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身体,没两步后就被我拽倒在了地上。
如此坚硬的石头墙壁都能被锤破,当然埋住这些无比壮硕的身体也只能一时。还没来得及我们从地上站起来,他们已经摆脱了碎石块的束缚,重新站了起来。
这下他们不仅更近了,而且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强壮上不少,丧尸就丧尸嘛!干嘛还偏偏都找这种身材的?我赶紧低下头来看我拽不动的夏佑善,那深情的眼神,是要对我说什么让我先走之类的话了吗?我就说那张道士编的剧情都太老套了!老子好不容易和你又从生死重逢了,怎么可能会让你我面前被这些人给活活咬死!
“把剑给我。”
诶?这台词和剧本不一样啊。
“总得给我一些护身的武器吧?”
说的也是,不过这身子就连走路都难了,要是拿起武器来不会……来不及考虑了,我只好把手里的剑先交到他手里,顺手捡起了一旁的碎石头向那些怪物扔去以减缓他们前进的速度。不过以他们对痛觉的感知能力,那些石块应该会像蚊子咬一样压根没有攻击力可言吧?
可我自己也准备了更趁手的匕首,只是今天出于礼仪我穿了西服,这不方便的服装加上这只能近距离用的小匕首,一对一倒是游刃有余,这么多数量就……
躲得过一拳两拳,但这招式压根就不按常理来。和那两位在这世界里习武良久的高手比起来,我的功夫哪能像这样四两拨千斤……等等,就在差点就要扑倒我的那个怪物,被伸来的一掌扭转了方向摔倒在地上,虽然是危在旦夕中松了口气,但是回过神来也让我发现了异样。
刚刚还连跑路都不利索的夏佑善,这会儿的一招一式在我们的世界里绝对只有电影特效才能做到。纵使他们一个个力状如牛,但柔力反而能一一化解。将他们一个个放倒在地后再攻击要害,数量减少也意味着我们对付这些怪物的压力减轻了。
一个没注意一团黑云又向我飞窜而来,我不知是不是看他们的招式身体有了反应,一个侧身后借着他的冲力使他一头栽到了地上。就因为力量过大,他的脑袋深深地陷到了地里面,虽然不死之身不会因此而亡,但要从这窟窿里出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趁着他挣扎的时候,我正好可以举起匕首来刺向他的脑袋,只是刚把手举到了半空之中,耳边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破坏了他的脑髓,就意味着他就真的再也活不过来了。”
这声音是黎医生?不能被他所惑。
“你看,这世界就是这么可笑,王公贵族感染病毒后不仅没有人放弃,还会有这么多的人服侍。而平民被感染后,就可以为了所谓的正义随意杀戮。你眼前的感染者可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你要是把你的匕首刺进他的脑袋,他可就没有任何复生的机会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蛊惑人心,但当然也有他的道理。如果现在知道了有治疗的方法那就是真的谋杀了!
“小心!”一声尖叫后我被夏佑善一把推开,随后而至的二当家则就在我眼前把剑插到了那个已经从地上挣扎起来的感染者脑袋上。
鲜红的血从他脑袋溅到了我的脸上,我透过红色看着从乌云后露出来的白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先生,清……清醒点。”
那个环抱着我的人语气有些奇怪,说话也重新结巴了起来。我从刚刚这一幕的震惊之中抓过头来,那张腐烂的脸上,眼睛又变得无神。他张开的嘴不像是要说话,而是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佑善!不,朱晨?朱晨!”
我叫出了名字后他像是恢复了一些理智,重新聚焦的瞳孔似乎在和自己的身体挣扎。就在嘴巴挣扎着要合起来的时候,那双手簌一下窜出来紧紧抓住了我的喉咙。
透不过气了,心脏像是要跳出胸口满是疼痛。好难受!朱晨!你这是在闹哪出?
就在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时候,一阵震天的钵声把我拉回了神来。
得以喘息的我转过头来环视四周,周围像是有很多道士唱经的声音,可仔细找到声音的出处后就只有道长一人。一直守护在小屋门口的他一边吟唱着一边走入法阵之中,我眼前那张满是狰狞的脸,也终于渐渐平和下来。
咳嗽了几声后我抬起头来看朱晨,他也终于回过了神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操控我的身体,稍不留神对身体的控制权就会被他夺走。不过那股力量似乎并不想夺舍,所以说不上强大。但心绪还是无法平静,只是会慢慢出神。”
“林先生之前说的没错,虽然不知道黎医生控制感染者的确切手段,但想要凭空产生联系,一定是因为使用了某种波在传输信息,金光咒的频率看起来正好可以打乱这种波。晨老爷,这个符文务必带在身上,这能定住你魂魄。如果感觉到意志被干扰,则打开这个开关,它就会播放金光咒。”
道长过来把一个包好的符文交到朱晨手里,这是传说中的变形MP3播放器?不过还没来得及我惊讶,朱晨就跑了开去。他眼里是刚从小屋里出来的新娘,看到法事结束后走出门来,端庄之中又满是担忧的表情。好在朱晨紧紧地抱住了她,她也和我一样没有嫌弃朱晨身上的臭味,紧紧与他相拥在一起。
“朱晨是什么时候上身的?”
“你们摔倒在地之处正好是法阵的中央,夏先生没法控制住那具身体我只好冒险尝试此招。好在把晨老爷牢牢定在了他的身体里,多亏了他苦练的武术让我们度过了这一劫。”
“这一劫难道你没有算到吗?今天发生的这些都在你的预料之内吧?”重逢自然让人感动,但我从没做过故事里的王子公主,目视着那对新人拥抱后,视线却盯着眼前那具满是鲜血的尸体无法移开。
所有蕴含危机的故事里都会有圣母的存在,出于对人性的讨论尽量不让一个人死去。而配角们为了主角的牺牲,也往往异常壮烈。但却没有人思考龙套的存在,就如同社会中只被算作数字之一的存在。
我们这样为了主角而为所谓的正义,真的是正义吗?我和眼前这些王公贵族不一样,黎医生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歪理,也正是因为他才过过平民的生活。那纵使有天赋与努力,却因为没有平台而让他连个正经的配角都混不上,在这样的灾难之中只能成为背景甚至是反派,死了也只会让读者觉得畅快。
“别这样,为了更多人,有些人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二当家似乎看出了我心里所想,他如此说到。
等不及我回神,道长又接着说:“我们得先把这里恢复成大概的模样,媒体和宾客还在外面等着呢。”
说着两位当家开始施法,这可是藩王家的祖庙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就算是地板也是经过能工巧匠的雕琢,所谓的魔法当然不可能修复精良,所以也不过是些临时的清理和障眼法。用法术平整土地很快,那些尸体则随之被埋在地里不见踪影。
木门咣当一下打开,夏佑善——不,朱晨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他已经重新穿戴好了华服,和他的新婚妻子并排,踩着颇显华贵的步子走出门去。满是一副刚刚已经完成了重要仪式,并且获得了祖先护佑的模样。
当然也确实,要不是因为祖先的庇佑,今天埋在这片地下的很可能是他们。
接下来我面对着眼前的大喜祥和,却连一句反叛的话也说不出来。为了眼前所谓的大局,我不敢煞了风景。和满脸笑容的宾客们共同吃王府提供的豪华晚宴,说着祝福新人的话语。还好没有王公给平民敬酒之礼,我只有在下面的宾座上看着上座那对动作得体又显得恩爱的新人,听着华乐看着华舞,看着那些达官贵人们喝醉后的吟诗文舞。
“你的内心还在挣扎吧?”我的耳边忽然又凭空响起了黎医生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连忙转头寻视他的踪影。
“你相信夏先生吗?你也看到了吧?你们两人建立起来的羁绊,并不会让他的灵魂如此轻易地消失。”他继续说,“你想要拯救他的愿望与推翻面前的王权并不是一件矛盾的事,就算杀了他的肉d身,他的灵魂依旧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停留上一段时间。”
“我不可能杀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为了更多人,有些人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他重复了下午二当家说过的话,“他们两人今天新婚,不可能让朱晨今晚就抽血清检测。只要今晚行动,一切就都还能挽回。下午朱晨暂居的那块佛牌可以让夏先生附着灵魂。你今晚可以牺牲朱晨的话,我能保证一个月之内制造出那个机器,然后带你们两个回到之前的世界里过富足又平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