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怨气与入场券

城市的夜,是一张被霓虹与喧嚣织就的巨网,捕获着无数疲惫的灵魂。温不揽便是其中最深陷的一个,几乎要被那无形的丝线勒入血肉,窒息而亡。

他觉得自己那点可怜的、仅够维持基本生理活动的理智,正被一只名为“怨气”的无形之手死死扼住咽喉,指尖已然陷入皮肉,即将彻底断气。

凌晨一点十五分,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摔上出租屋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门,把自己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只剩沉甸甸绝望的垃圾,重重砸进那张弹簧早已失效、吱嘎抗议的旧沙发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眼皮沉得如同焊上了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泛上来的、金属锈蚀般的疲惫。

连续三周了,996是恩赐,偶尔的907更像是无声的酷刑,日复一日的加班、修改、否定再重来,几乎榨干了他血肉里最后一点精力,灵魂都被磋磨得薄如蝉翼,透光且易碎。窗外,都市的霓虹依旧虚伪地灿烂着,演绎着与己无关的繁华,那光芒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他苍白失血、挂着重磅黑眼圈的脸上投下一条冰冷而斑斓的光带,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又像是某种怪诞的勋章。

然后,手机响了。

不是普通的铃声,是那个专属的、如同为他量身定做的丧钟——他的顶头上司,部门总监,那位地中海面积随着苛刻度与日俱增的“老秃驴”。

这铃声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入他紧绷的神经末梢。

温不揽的眼珠在眼皮下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他盯着屏幕上那个跳跃的名字,眼神空洞得像被捞上岸暴晒了三天的死鱼,连挣扎的涟漪都已消失,只剩下一片混浊的空白。

他深吸了一口屋内浑浊沉闷、带着外卖餐盒余味的空气,接通电话,调动起毕生所剩无几的演技,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至少像个人,而不是即将爆发的火山。

“总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背景音里还夹杂着酒杯碰撞的清脆和模糊暧昧的笑语,显然正身处某个温不揽耗尽想象力也无法企及的**,享受着与他截然相反的夜晚。

“小温啊,睡了吧?赶紧起来!白天那个策划案,甲方爸爸刚又提新想法了,他们大老板亲自看了,觉得不够‘颠覆’,不够‘有网感’!缺乏爆点!格局要打开!你赶紧的,参照我发你的新参考案例,大改一版,思路要打开!明天一早,不,今天早上九点前,必须发我邮箱!”

温不揽的太阳穴猛地突突狂跳起来,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耳膜嗡嗡作响。他今天,不,昨天,就是因为这个该死的方案,才熬到眼底布满红血丝,喉咙嘶哑,好不容易在最终期限之前交差,换来区区提前两小时下班的“恩赐”,本以为能像濒死的鱼一样回窝喘口气……

“总监,方案……方案不是已经定稿了吗?而且现在实在太晚了,资料都在公司电脑,我这里……”他试图做最后的、微弱的挣扎,尽管知道希望渺茫得像狂风里的烛火。

“定什么稿?甲方没点头那玩意就是废稿!哪那么多废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蛮横和一丝被酒精浸泡过的燥怒,“赶紧改!年轻人,要多做事,要抓住机会表现!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不想进步了?还想不想在这行混了?态度决定一切!” 话音未落,电话已被粗暴地挂断,连一丝反驳乞求的间隙都吝于给予。

听筒里只剩下急促而冷漠的忙音,嘟嘟嘟地敲打着死寂的空气,每一声都像锤子砸在温不揽紧绷的神经上。

死一般的寂静迅速在狭小逼仄、堆满杂物的出租屋里蔓延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而暗下来,变成一面模糊的镜子,隐约映出他此刻因愤怒、委屈和极致疲惫而彻底扭曲、近乎狰狞的倒影。

几秒钟的绝对沉寂之后。

“我艹你妈!!进步你妈了个逼!!!”

温不揽如同被高压电击般猛地从沙发上弹射起来,一把抓过手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沙发垫,为什么不砸地上呢,问就是穷,理智尚存一丝,舍不得砸坏。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架破旧不堪的老风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起,眼球爬满血丝。他冲到那张兼吃饭、工作、堆放杂物的桌子前,砰地一声粗暴地掀开笔记本,屏幕骤亮的冷光瞬间刺破昏暗,如同一把冰冷的利刃,照亮了他因愤怒、疲惫和绝望而彻底失控、扭曲可怖的脸。

“改!改!改!就知道改!你三舅舅的六婆子的太奶的!你是孤儿没家人所以不懂下班时间是吧?拿着鸡毛当令箭!甲方的屎你都觉得香是吧?!你怎么不跪下去舔啊?!舔得舒服吗?!”

他一边疯狂地敲击键盘,鼠标咔咔作响地打开那个该死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文档,一边调用着毕生所学的、最恶毒最肮脏的词汇,在心里和口头同时疯狂问候上司的历代亲属,唾沫星子飞溅在键盘上。

他感觉自己的理智那根弦,在崩断的边缘疯狂地尖叫、颤抖,迸溅出危险的火花,即将彻底湮灭。

“狗屁公司!狗屁甲方!明天就倒闭吧!通通都给老子炸了!!这个世界怎么不他妈赶紧毁灭了啊!!全都一起完蛋算了!!炸!都炸了!清净!!!”

他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空白的、仿佛在无声嘲讽他的文档,狠狠地、用尽了全身的戾气和怨恨,比出了一个极端侮辱性的、颤抖的中指。

仿佛这样就能隔空戳爆他那远在二十公里外的上司的油腻狗头,就能彻底湮灭这个无尽压榨他、吞噬他所有时间和生命的操蛋世界。

就在他中指竖起,那怨毒的诅咒脱口而出,所有负面情绪攀升至顶峰、达到临界点的那一刹那——

周围的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按下了静音键。

老旧空调外壳有节奏的嗡嗡震颤声、窗外高架桥上永不停息的车流轰鸣声、隔壁夫妻每日例行的争吵叫骂声、甚至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世间所有的声响,在万分之一秒内被绝对抽离,剥夺得干干净净。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沉重得能压垮耳膜,碾碎神经,仿佛突然被抛入了宇宙真空。

紧接着,眼前的电脑屏幕猛地一黑。

并非断电那种失去光源的黑,而是屏幕本身陷入了一种极致的、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纯黑,深邃得令人心悸,仿佛一个突然出现的、贪婪的微型黑洞。

随即,一行猩红如血的、扭曲蠕动的字体,如同拥有自主生命般,从那片死黑中浮现出来,烙印在屏幕中央,带着某种诡异不祥的韵律微微搏动着,那红色浓稠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滴落下来,散发出铁锈般的腥气:

“检测到超高浓度负面能量——‘怨憎’……符合标准……”

“资质判定:A级……”

“欢迎来到,‘神恶游戏’。”

“正在为您生成专属入场券……”

温不揽彻底愣住了,使劲眨了眨干涩发痛、布满血丝的眼睛,疯狂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度疲劳产生了精神分裂式的幻觉,或是终于被逼疯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颤抖着,想去触碰那诡异得不像现实存在的屏幕,想确认那是否是真实的——

指尖还未触及,那行妖异的红字猛地炸裂开来,化作无数扭曲蠕动、密密麻麻的血色光斑,如同嗜血的虫群,瞬间吞噬了他的全部视野,蛮横地、不容拒绝地塞满了他整个脑海,占据了一切思维。

强烈的失重感骤然袭来。仿佛被人从万丈高楼一脚踹下,急速坠落,强烈的离心力拉扯着每一寸血肉。他连一声惊呼都发不出,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蛮力粗暴地撕扯、拉长、扭曲,卷入一个光怪陆离、色彩混乱癫狂、毫无意义的时空漩涡之中,向着未知的深渊疯狂坠落……

……

不知在虚无与混乱的漩涡中漂浮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足以让人发疯的永恒。

温不揽猛地睁开双眼,一股剧烈的恶心感如同铁钳般攫住他的喉咙,他控制不住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管,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超乎理解的地方,四肢百骸还残留着那种被强行传送的撕裂感和虚脱。

这里绝非他那乱糟糟的、堆满杂物、充满生活气息的出租屋。

这是一个纯白色的、无限延展的空间,上下左右前后,目之所及,皆是虚无的、柔和却令人心悸的白光,看不到任何墙壁、天花板或地板的界限,没有阴影,没有方向,仿佛置身于一个被抽象化概念化的“空间”本身之中。

脚下有实在的、支撑身体的触感,却看不到任何实体,这种认知上的割裂感让人头晕目眩,产生强烈的迷失感。

和他一样茫然无措、惊魂未定的,还有另外十一个人。

七男四女,穿着打扮各异,年龄看起来也从二十出头到四十代中期不等。每个人脸上都清晰烙印着极致的惊恐、茫然、困惑和强烈的戒备,像是一群被突然从各自生活轨道里粗暴掳出、然后扔进同一个透明无菌笼子里的受惊动物,彼此警惕地打量,瑟瑟发抖,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答案或一丝安慰,却只看到同样的恐惧。

“这…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绑架吗?!你们是谁?!想要多少钱?!放开我!”一个穿着蓝色外卖制服的年轻男人第一个歇斯底里地喊出来,声音尖锐发颤,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恐慌,手里还下意识地、可笑地保持着虚拟握车把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像是随时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却不知该冲向何方。

“我刚刚还在家里沙发上织毛衣看电视……就一眨眼的功夫……魔术?催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一个穿着廉价睡衣和绒毛拖鞋、头发蓬乱的中年大妈脸色煞白如纸,紧紧抓着自己的睡衣领口,眼神涣散,充满了普通人在超自然事件前的彻底无助,仿佛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世界观正在崩塌。

“恶作剧?!是不是什么整人综艺节目?!隐藏摄像机在哪里?谁搞的?给老子滚出来!信不信我揍死你!”一个身材高壮、穿着篮球背心运动短裤、肌肉贲张的青年怒气冲冲地吼道,他叫赵猛,试图用巨大的嗓门和愤怒的表情来掩盖内心深处的恐惧,他挥舞着拳头,像一头被无形牢笼困住的野兽,目光凶狠却无措地扫视着四周的纯白虚空,寻找着一个不存在的敌人。

……

温不揽没有加入这混乱的、无意义的质问。他只是快速而沉默地、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扫视着这诡异到极致的环境,以及每一个未来的“同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声响大得他怀疑别人也能听见。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冷静正迅速从骨髓里渗出来,像一层薄冰,覆盖并暂时压下了那沉重的恐慌与生理性的恶心。

多年996磨炼出的,除了积重难返、足以召唤邪神的怨气,还有对各类突发状况和高压环境的某种近乎麻木的、病态的适应力——一种“还能糟到哪里去”的绝望带来的诡异平静。他暗自深吸一口那没有任何气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默默数了数——加上自己,正好十二个人。这个数字让他心头莫名一沉,联想到不祥的预示。

人群中,有几个人显得格外扎眼。一个穿着西装、但领带歪斜、头发微乱的男人,看起来像是刚下班不久的销售经理,他强作镇定地推着眼镜,但不断吞咽口水的喉结和微微颤抖、无处安放的手指暴露了他濒临崩溃的紧张,他试图组织语言,像是要开会一样。

另一个是那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拉得很低的年轻男人,他几乎完全隐在自身的阴影里,双手插兜,姿态异常放松,甚至显得有些慵懒,与周遭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慌格格不入,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费解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还有三个人,他们的状态明显不同。两男一女。他们虽然也皱着眉头,打量着环境和新人们,但脸上没有太多新人的惊慌失措,反而带着一种审慎的、评估般的冷静,眼神锐利得像刀子,逐一扫过每一个新人,像是在观察待宰的羔羊,衡量着价值与风险。其中一个身材精干、肌肉线条流畅、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男人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姿,重心微沉,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防御或准备进攻的姿态,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温不揽心中一动,脑子里蹦出了一个猜想:哇塞,这是小说里提到的无限流世界吗,那他们应该就是老玩家了。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仿佛两块金属摩擦产生的电子合成音,再次突兀地在这片纯白空间中响起,它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粗暴地、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回荡在每一个脑细胞里:

“幸运儿们,你们好。”

话音未落,一个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白光的光球凭空浮现,无声无息地悬浮在半空之中,成为了这个纯粹白色世界里唯一不同的、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坐标点。

“欢迎来到‘神恶游戏’。你们是被选中的玩家。”光球的声音平稳无波,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内容却冰冷得令人胆寒。

“幸运儿?玩家?放你妈的狗屁!你们这是非法拘禁!赶紧放老子回去!不然我报警了!我记住你们了!”那个篮球背心青年赵猛对着光球怒吼,挥动着拳头,试图用虚张声势来挑战这个未知的、非人的存在。

光球对他的暴怒和威胁毫无反应,甚至连光芒的强度都没有一丝变化,继续用那种平板的、非人的语调陈述着石破天惊的话语:“伟大的‘神’预见了世界终将毁灭的结局。然而,规则所限,‘神’无法直接干预人世。故此,创造了‘神恶游戏’,筛选具备‘资质’——即足够强烈负面能量——者参与副本挑战。”

“世界毁灭?开什么国际玩笑!证据呢?你把证据拿出来!有什么科学依据?!”西装男李俊明推了推歪掉的眼镜,试图用逻辑、理性和质疑来维持镇定,构建熟悉的认知框架,但他的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颤抖,暴露了内心的动摇。

“你们的出现,即是证据。”光球的回答冷漠得像绝对零度的冰,瞬间冻结了所有侥幸,“‘神恶游戏’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在此地,你们的**、恐惧、恶念将在特定环境下被放大,成为你们生存的武器,或者……埋葬你们的坟墓。”它顿了顿,那冰冷的沉默仿佛在欣赏众人脸上逐渐蔓延的绝望和恐惧,“每成功通关一个副本,世界毁灭的概率便会下降一定百分比。反之,若副本失败,毁灭进程将会提前。提前多久?未知。或许一年,或许……就在下一秒。”

一个穿着工装服、手上还带着黑色油污、满脸横肉、浑身散发着机油和汗味男人老刘啐了一口,脸上是混不吝的凶悍和根深蒂固的不信邪:“世界毁灭?关我们屁事!老子只想回家修车!养家糊口!放我回去!搞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吓唬谁呢?有本事出来单挑!”

光球依旧毫无波澜,光芒稳定,仿佛在陈述一条无可辩驳的宇宙真理:“你们已签署协议。”

“放你娘的屁!我什么时候签过这鬼东西了?拿合同出来看看!”工装男老刘怒吼道,额上青筋暴起,挥舞着油污的手。

“你们的负面能量——贪婪、嫉妒、愤怒、怨恨、绝望……即为签署协议的笔迹。能量浓度达标者,自动获得入场资格。”光球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冰冷而绝对,“无需质疑,无法退出。完成任务,是你们唯一生存并延缓世界末日的方式。”

它不再给众人消化、抗议或崩溃的时间,径直宣布,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非人的刻度,如同最终审判:“现在,第一个副本即将开启。副本名称:‘慈爱福利院’。”

“游戏基本规则:探索、生存、寻找线索、完成任务。有时需要一点点的…互相帮助?或者,互相猜忌?”光球的语气里,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丝极其微妙的、恶意的、居高临下的、非人的调侃,仿佛在观看一场注定血腥的斗兽表演,“祝各位……游戏愉快。”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等任何人做出反应,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刺眼、足以灼伤视网膜的纯白光芒如同宇宙初开的大爆炸般骤然爆发,无情地吞噬了一切形体、声音与思维,剥夺了所有人的视觉、听觉乃至所有感官,将他们再次抛入无知无觉的传送洪流……

新文发布,又见面了[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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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怨气与入场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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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卧底[无限]
连载中千时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