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并非预想中的什么秘密数据或实验报告，而是一张极其诡异，几近令人毛骨悚然的证件照。
照片的背景是纯正的深蓝色，标准得如同任何一张学信网认证照片。但占据画面中央的东西，却彻底颠覆了认知。
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紧贴着骨骼，缺乏正常肌肉的饱满感，显得干瘪而僵硬。眼眶深陷，眼珠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透不出丝毫光彩。薄薄的嘴唇干裂，露出几颗同样灰败，并显得有些尖利的牙齿。
它不是人，是一头丧尸。
然而，最强烈的违和感在于它的穿着和姿态。
它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隔着照片都看得出面料考究的深黑色西装，内搭挺括的白色衬衫，系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上面甚至还有一枚领带夹。
它的姿势是标准的证件照姿势，直直挺坐，正视镜头，表情严肃，或者说，试图表现出一种严肃的神情。但那僵硬的肌肉以及毫无生气的眼神，搭配上这身象征着文明与权力的正装，形成了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荒诞与恐怖。
这绝不是一只在废墟中游荡的、本能的丧尸。这更像是一个……一个曾经拥有身份、地位，甚至可能身处高位的“人”，在感染后留下的某种定格影像。
亦或者是，它被刻意摆拍成了这样。
照片下方，还有一行细小的打印字：
【Employee ID:Z-001】
“Z-001”？
这是什么特殊编号吗？
疑问瞬间涌上封寻月的心头。这照片为什么会藏在“实验室操作规范”这种最不起眼的文件夹里？这个穿着西装的丧尸是谁？它和基地，和“ark-1型”抑制剂样本有什么关系？
身旁的庄懿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秒，黛云则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匕首柄，喉头滚动了一下，显然也被这诡异的画面冲击到了。
就在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攫住心神，试图从这张诡异的照片中解读出更多信息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毫无征兆地从车底传来。
紧接着是橡胶摩擦地面的刺耳之声，整个装甲车向右狠狠倾倒。
封寻月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身体被狠狠甩向右侧的黛云，膝盖重重撞在硬邦邦的保险箱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笔记本电脑从她腿上飞了出去，“哐当”一声砸在车门上，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庄懿的反应极快，响声传来的瞬间，他手臂猛地撑住了车顶，硬生生稳住了身体，另一只手则抓住了差点被甩出去的封寻月的胳膊。
黛云也反应迅速，用手臂卡住了座椅，同时护住了自己的头部。
“爆胎了，右前轮！”开车的士兵发出惊惶的声音，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拼命控制着剧烈摇晃的车身。
车辆在巨大的惯性下歪歪扭扭地向前滑行了十几米，卷起一片烟尘，最终才险险地停在了一片相对平坦的碎石地上。焦糊味弥漫开来。
“该死！怎么在这种地方……”副驾驶的士兵NPC咒骂着，脸色煞白，迅速检查着仪表盘，“报告队长！右前轮全爆，需要更换备胎……”
车厢内一片狼藉。庄懿松开了抓着封寻月的手，声音恢复冷静，敬业地扮演角色：“那就下车警戒。”
他朝也已紧急下车的二人道：“方何，程憬，检查周围环境。其他人，协助更换备胎，动作快点。”他率先推开车门，浑浊的空气夹杂着尘埃涌入。
NPC士兵们训练有素地行动起来，方何立刻端着枪进行警戒。程憬也麻利地背上她的金属箱，拿出一个手掌大的仪器开始扫描周围。另外两名士兵则迅速从车后部拖出沉重的备用轮胎和工具。
封寻月揉了揉被撞痛的膝盖，看着车窗外荒凉死寂的景象，又瞥了一眼掉落在车门边，屏幕已经碎裂的笔记本电脑，没有心疼，只是觉得，机会来了。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好在刚才没撞碎，要不她现在已经瞎了。
她用一种带着明显疲惫和不耐烦，却又维持着教授的语气开口：“庄队长，黛云。爆胎检修需要时间，我坐久了腰不太舒服，想下车活动一下筋骨。顺便……方便一下。”
她刻意用了比较文雅的词，目光扫过车外不远处的城市废墟边缘，“我看那边有些建筑残骸，应该可以遮挡一下。”
NPC士兵们听到封教授要下车去废墟边缘方便，脸上都露出为难的神色。副驾驶士兵立刻道：“教授，这里太危险了！荒郊野外，万一有游荡的感染者……”
“就在边缘，不走远。”封寻月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你们换你们的轮胎，我就在你们视线范围内活动几分钟。怎么，基地派你们来是保护我，还是囚禁我？”她刻意加重了后半句。
士兵被她的话噎住，求助般地看向庄懿。
庄懿站在车门外，碎发阴影下的目光扫过封寻月，又看了看那片废墟边缘，沉默了两秒，才用他那特有的低沉嗓音道：“教授的安全是首要任务。我和黛云陪同，确保教授在安全距离内活动。其他人，加快速度更换备胎，保持最高警戒。”
他这话既是命令士兵，也是向封寻月表明态度——他会跟着。
黛云也立刻领会：“明白，队长。”她拿起复合弓，利落地跳下车，站在封寻月一侧。
封寻月心中暗喜，面上依旧平静地点点头：“嗯，麻烦你们了。”她拒绝了想要跟上来的程憬和方何，“你们留在这里协助换胎，更快修好车更重要。我们很快回来。”
程憬撇了撇嘴，但还是服从命令。方何则只是沉默地点点头，目光依旧扫视着远方。
三个玩家，终于获得了短暂脱离NPC视线的机会，朝着那片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城市废墟边缘走去。
脚下的土地坚硬而布满碎石，每一步都扬起细微的尘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的金属锈蚀味和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息，并不浓烈，却无孔不入。
风穿过残破的钢筋骨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更添几分荒凉死寂。
他们答应了NPC尽快返回，不敢深入，只在最外围的几栋相对完整，或者说塌得比较有规律的建筑残骸附近游荡。这些建筑大多只剩下几堵承重墙和断裂的楼板，裸露的钢筋如同被砍断的骨骼般扎向的天空。
封寻月佯装寻找方便之处，目光却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庄懿和黛云也默契地散开几步，保持着警戒的同时，仔细观察着这片被遗弃之地。
“这就是末世……”黛云低声叹了一句，手指抚过一面布满裂纹和污迹的混凝土墙壁，指尖沾满了厚厚的灰。
庄懿则蹲下身，用匕首的刀尖拨弄着地面上一块半掩在尘土中的金属。那似乎是某种机械的外壳，上面布满了锈迹和撞击的凹陷。
封寻月有些雀跃起来。似乎支线任务“破解隐藏剧情和世界观”的提示就在眼前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这些断壁残垣。倒塌的广告牌只剩下模糊的色块图案，破碎的橱窗里空无一物，汽车残骸被掩埋在瓦砾之下……
似乎除了破败，别无他物。
就在她有些焦躁，怀疑自己是否想太多时，她的目光被一面相对完整的矮墙吸引了。那面墙像是某个小型商店的外墙，灰黄色的墙皮大片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砖块结构。
然而，在靠近墙角根部，一块被半块断裂水泥板遮挡的区域，似乎有些不一样的颜色。
封寻月走过去，小心地用手拂开堆积的灰尘和碎石。庄懿和黛云立刻警觉地靠近。
灰尘下露出的，是一小片涂鸦。
那颜色已经非常黯淡，线条也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认出画的大致内容：一个极其简陋且比例失调的人形轮廓，正张开双臂。但这个人的头部，却被画上了一个巨大的红色“X”。而在人形图案的下方，用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的暗红色字迹，写着几个模糊的字母：
【SAVE US?】
【FROM WHOM?】
救救我们？从谁手里？
这涂鸦透着一股绝望的质问。封寻月的心猛地一沉。
在丧尸横行的末世，人类需要被拯救，这很正常。但这个“From whom？”又是什么意思，意思似乎是威胁并非来自丧尸？
“看这里。”庄懿低沉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
封寻月和黛云立刻走过去。庄懿用匕首刀尖指着一根裸露的锈迹斑斑的粗大金属管道。在管道靠近地面的阴湿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绿色苔藓。
这本不稀奇，但庄懿用刀尖小心地刮开表层那死气沉沉的灰绿。
下面露出的，竟然是一层鲜嫩而充满生机的翠绿色！
这抹翠绿在灰败的环境中显得如此突兀和不协调。
“这苔藓……”黛云皱眉，“像是从里面往外长的？新长出来的覆盖在老的死的上面？”
封寻月蹲下身，仔细观察。的确，那鲜嫩的翠绿部分紧贴着金属管道，而灰绿色的、看起来已经死亡的苔藓反而覆盖在翠绿之上。
这就像，新的生命被更陈旧更死寂的东西所掩盖。
一种逆生长？
“对了，还有这个。”黛云指向不远处地面上一块被尘土半掩的金属牌子。她走过去，用靴子踢开浮土。
那是一个锈蚀严重的交通指示牌。牌子本身已经扭曲变形，但还能勉强辨认出上面的图案——一个红色的圆圈，里面是一个黑色正在奔跑的人形剪影，下面还有模糊的文字。
“……禁止奔跑？”黛云试着解读。
“真奇怪。”封寻月拧起眉头。就常识而言，那剪影在通常的交通标识中，红色圆圈里行走的人影，代表的是“禁止行人通行”或者“前方危险，禁止进入”。
除却学校和一些室内场合，很少有正在奔跑的人影出现的情况。
这个地方，末世前显然是露天地点。看周遭的环境，大概率是一条大马路。为什么要“禁止奔跑”呢？
尤其是在看到那个诡异的涂鸦之后，这个标识的含义变得无比微妙。封寻月不禁思维发散，它禁止的，真的是“行人”吗？还是别的什么在奔跑的东西？
“时间差不多了。”庄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目光扫过腕上的手表，“再待下去，士兵会起疑。”
封寻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点了点头。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鲜嫩的翠绿苔藓和那个模糊的涂鸦，将它们狠狠烙印在脑海里。
“走吧。”
三人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快步返回停车点。
荒原的风依旧呜咽，卷起地上的沙尘。随着距离的拉近，装甲车和士兵的身影逐渐清晰。
然而，一种异样的死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三人。
太安静了。
没有更换轮胎的金属敲击声，没有士兵压低声音的交谈，没有程憬摆弄仪器的嘀嗒声……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刮过旷野的呼啸，以及那两辆静静停在原地，车门敞开的装甲车。
封寻月的脚步猛地顿住。庄懿和黛云也在同一时刻停下了脚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视野中，备用轮胎和拆卸工具散乱地扔在地上。千斤顶还支在爆胎的车轴下。方何那把沉重的狙击步枪，随意地靠在前车盖上，枪口斜指着地面。而程憬那个布满接口和小灯泡的黑色金属箱，就放在车旁的地上，盖子打开着，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
甚至，副驾驶车门旁的地上，还放着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金属水杯，封寻月记得，那是之前副驾驶士兵喝了一半的咖啡。
但人，全都不见了。
四名NPC士兵，连同技术员程憬和战斗力方何，一共六个人，就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血迹，没有呼喊，甚至连脚印都在几米外被风沙迅速抹平，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只有两辆空荡荡的，车门大开的装甲车，像两具沉默的钢铁棺材，停在荒芜的大地上，沐浴着铅灰色的天光。
一股寒意，从封寻月的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章二十八.逆转末世4